收藏江湖之民国往事钩沉

   这个故事得从香港著名的大收藏家张宗宪说起，张宗宪1927年生于上海，今年94岁高寿，为国际著名的古董商及收藏家。

     他的爷爷叫张楫如（1870-1924年），是清末民初时期苏州、上海一带著名的微雕竹刻家，尤其擅长刻钟鼎铭文，和当时上海的大收藏家周湘云，以及书画家吴昌硕、王一亭等交情甚深。惜留下作品不多。

宣统二年吴郡钱经铭刻本，张楫如刻石

    故事的主角，是张宗宪的父亲张仲英（1899-1959年），张仲英16岁时来到上海古玩店当学徒，先是在“集粹阁”古玩店跟老板王鸣吉学艺，两年后跳槽到“味古斋”古玩店跟老板沈觉仁打工，做了几年，沈老板过世，把女儿和古玩店都留给张仲英了，于是张仲英就把“味古斋”改名为“聚珍斋”，开始自己当老板了！店铺位当时上海的交通路上，一端是河南路，一端是山东路，张仲英店“聚珍斋”的斜对面就是叶叔重的店“禹贡”。

1951年的张仲英

    1928年，叶叔重从法国回来，加入“卢吴公司”长驻北平收货，叶叔重是“卢吴公司”合伙人吴启周的外甥，后面又成了他的女婿。到1942年“卢吴公司”表面解散后，叶叔重就在上海路张仲英的对面开了古玩店，主要以经营夏商周三代青铜器、古雕造像和宋元名窑瓷器为主，收到的货还是出口到美国欧洲，出口后由国外的“卢芹斋”负责销售。当时同时帮“卢芹斋”找货的还有张雪庚开的古玩店“雪畊斋”。众所周知，民国时期以“卢芹斋”为主的卢吴公司，偷运了大量的中国珍贵文物到国外贩卖，且主要以三代青铜器和南北朝隋唐的石雕像等国宝级珍品为主。1940年以后到解放初期，叶叔重又倒运了很多珍贵的宋元名窑瓷器出国。现在美国和欧洲很多博物馆的重器，都是卢吴公司和叶叔重他们当时倒卖出去的。

卢芹斋

     1928年以前的清末及北洋政府时期，中国古董交易大多集中在北京和天津，古玩行里的主顾们主要是前朝遗老、军阀官僚和外国人。他们大多集中在北京天津，是北京琉璃厂各大古玩店及大珠宝玉器行的常客，当时的遗老翰林们喜欢买青铜器和古玉器，军阀官僚们则喜欢买古代字画，欧美商人则主要大量收购出土的青铜器和宋代名窑瓷器。约1918年左右，末代皇帝溥仪找当时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当老板的盐业银行，从宫中偷带出一大批金银珠宝和一百箱乾隆时期的玉器，抵押给盐业银行借款80万大洋。

末代皇帝 溥仪

   另外还有其他的清朝王公贵族也拿一些官窑瓷器、金银珠宝玉器等抵押给盐业银行借款，后面这些抵押到期不赎的古董精品，盐业银行大部分都给他当时北京天津的古玩店卖出，其中“荣兴祥”古玩店卖的最多。“荣兴祥”古玩店从1905年开张，老板贾腾云是当时在袁世凯府上任职的收藏家郭世五的师弟。1904年贾腾云看到朝廷内务府总管出资在北京琉璃厂成立了“延清堂”古玩店，公开买卖皇家御用官窑瓷器。于是就找广东两家财主投资开了“荣兴祥”古玩店，以主卖清代官窑瓷器为主。当时有了师兄郭世五的关照，加上天津盐业银行经理岳乾斋的支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时上海古玩行的开店的包括张仲英等，都在“荣兴祥”进货官窑瓷器。

民国初期的北京琉璃厂古玩街

   1928年底北伐战争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开始南移，随后，上海的古玩业开始繁荣发展，逐渐取代北京成为古玩生意最大的市场所在地。随着政府官员、使馆人员和一些银行业新贵们，纷纷从北京天津搬到南京上海安家置业。比如中国银行行长冯耿光、交通银行行长李馥荪、中南银行行长胡笔江胡慧春父子等，这些人主要收藏以明清官窑瓷器为主。当时的上海在江西路、福州路一带，古玩店比肩林立，尤其是官窑瓷器买卖都集中在这里，当时大部分文物出口生意也从北平转移到了上海。而北京琉璃厂的一些大古玩店，也开始转向做官窑瓷器生意并跟随南下上海开分店或者找货带回北平卖。据说当时的上海古董商一般都把明代永乐宣德的官窑瓷看作是清雍正乾隆的，而北平的古董商则会看，常常被南下找货的北平古玩商捡漏。

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古玩街店

   30年代末期，在北京东四牌楼开古玩店“敦华斋”的孙瀛洲把北京的店面交给徒弟耿宝昌看管，带上本钱南下上海，和精通上海古玩市场的孙公寿、耿朝珍合伙做生意，主要从上海收货带回北京卖，赚取高额差价。后来到50年代，其徒弟耿宝昌自己也开了家古玩店叫做“振华斋”，1956公私合营，孙瀛洲将他的古玩店存货全部捐给故宫博物院，带着徒弟耿宝昌进了故宫博物院工作了。

孙瀛洲

孙瀛洲徒弟耿宝昌

     30年代初期，叶叔重代表“卢吴公司”也在北京经营古玩店，店铺主要由他老婆“叶三太太”经营管理，当时张宗宪有个堂兄叫张永昌，寄养在张仲英上海的家里，于是张仲英就介绍给在北京的叶叔重，跟着他老婆叶三太太学玉器古玩鉴定，后来张永昌也自立门户做古玩生意，1956后进入苏州市文物商店直到退休，成为苏州知名的玉器鉴定专家。

玉器鉴定专家张永昌

    30年的初期，张仲英在上海又开了一家古玩店“集古室”，主要经营明清官窑瓷器。主要客户有外国领事馆、外国商会等，其中日本的“山中商会”和英国古董商“大维德”都时他的大客户，“山中商会”是20世纪初号称全世界最大的中国古玩生意经营机构，其中最著名的一次生意就是1912年花约40万大洋买走了恭王府收藏的除字画以外的其他约2000件藏品。并与稍后的1913年，山中商会在纽约举办恭王府收藏品专场拍卖会。

山中定次郎

   “山中商会”老板山中定次郎来张仲英店里买货，基本都是整柜的瓷器全部买下的。而大维德这个大客户，则是张仲英的朋友仇焱之给他介绍的，仇焱之比张仲英小8岁，先是在上海“晋古斋”中学徒，到40年代，仇焱之的古玩眼力已经很厉害了。仇焱之尤其擅长鉴定明清官窑瓷器和宋元名窑瓷器，光明成化鸡缸杯就被他一人收了两件，他的孙子仇国仕现在是苏富比拍卖亚洲区副主席，祖孙三代人都是古玩鉴赏大家。

英国 大维德夫妇

右边仇焱之和左边日本收藏家坂本五郎

苏富比亚洲区副主席仇国仕
 
     到1938年，戴福葆又在张仲英店附近的广东路上开了一家“福源斋”古董店，1938年到1945年间，戴福葆在上海古玩行内做出了名头，他擅长鉴定夏商周三代青铜器、唐三彩、雕刻艺术品和漆器等。到1949年戴福葆转到香港继续做古董，1950年移居美国，在纽约麦迪逊大街独资开办“戴润斋艺廊”，继续经营中国古董瓷器艺术品。从他手里也卖出了数以万计的中国古玩艺术精品。

    新中国成立后的稍后几年，政府开始严厉打击文物偷运出口，并整顿国内文物市场，1956年对以法国的“卢芹斋”为主的“卢吴公司”及其上海的合作古玩店大肆盗卖文物案进行打击，其中叶叔重、张雪畊被判刑最后死在监狱，洪玉琳跳楼自杀，戴福葆得以逃回香港。而后全国范围内搞公私联营，各地古玩店都强行并入国家成立的文物商店。张仲英的店也因此并入了上海市文物商店，张仲英成了上海市文物商店的工作人员。而后的13年之间里，一直代表上海市文物商店，和在香港开古玩店的张宗宪做古玩生意，不但手把手教了很多古玩鉴定知识给他，也帮他买了很多好货，帮助张宗宪在香港站稳脚跟并有所发展，也算是比较成功的完成了古董世家的二代传承了。

1965年，张宗宪在香港石板街货舱

    回望逝去的民国岁月，钩沉起一章章往事和一串串在古玩收藏界如雷贯耳的名字，让我们唏嘘那个清代官窑瓷器遍地都是的年代和现在动则拍出天价的官窑瓷器行情，短短的八九十年间，价格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更关键的是，近二十年来，国内外拍卖市场上所流通的各种官窑瓷器和精美青铜器、宋元名窑瓷器等，大多数就是民国时期这帮古玩商以及卢芹斋、山中商会等机构所倒腾的那些货。或者说，除了那个年代清宫及王公大臣子孙流出的精品古玩瓷器外，其他真正来自民间且能登上国内外大拍公司天价成交的古董，应该为数极少。这也是我写此文的目的，就是唤醒大家对1920到1949年这段时期下的古玩市场的重视。因为在收藏行里，知识越多，捡漏的机会越大！

参考书目：《张宗宪的收藏江湖》，作者：嘉德艺术中心，2017年新星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