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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华书画网
浅议方去疾篆刻取法
浅议方去疾篆刻取法
选自|《西泠艺丛》2022年第11期总第95期|
文/李默中国美术学院汉字开发设计研究博士研究生
方去疾(1922—2001)原名之木,谱名文俊,字去疾,以字行。曾用名正孚、超、季、季君、之木、㾀,号心斋,室名有四角草堂、宋玺斋、岳阳书楼。1922年3月12日生于浙江温州市城区(旧称永嘉)一户书香人家。他幼承庭训,喜爱书画、篆刻,据其个人档案所载:“我学习篆刻,主要原因是由家庭影响产生的,我的父亲爱好篆刻,还喜欢书法,叔父是个书家,他们对此道是下过苦功的,叔父的一生就是依靠写字,此外还有堂兄、表兄、表侄等人都是篆刻者,尤其是堂兄更有成就,著作各种考释研究书籍。而我在宣和印社耳目沾染尽是这些书籍,日常接触的都是金石书画爱好者,这是客观因素,更加推动了我钻研金石篆刻的信心。”[1]在其自述中,提到其学习篆刻的主要原因是家庭影响。其父方友仁爱好篆刻,喜欢书法,但在方去疾七岁时便去世了,所以,其受父亲的影响较小。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叔父方朝雄和堂兄方介堪及胞兄方节庵。由此可见,良好的家庭教育及艺术熏陶为方去疾的书法篆刻之路奠定了基础。
◎ 图1 方介堪、方去疾家庭谱系
一、印宗秦汉,下及明清
方去疾13岁从温州来到上海,在堂兄方介堪、胞兄方节庵的提携下,结识了很多上海书画篆刻大家。他在档案“社会关系”好友一栏中,写到与王福庵、马公愚、房介复、唐云、来楚生、尤小云、单孝天、张鲁庵的交往较为密切,且这些同道大都年长于他,故他会经常向他们请教。方去疾敬重和学习一切不同的表现手法,甚至风格对立的篆刻家——如有着工稳一路印风的王福庵与有着写意一路印风的来楚生——都为他带去启发。另外,在方去疾看来,以传统菁华为基点,对周秦、两汉、明清印人的长处和短处都了如指掌且不偏不倚,并吸收、消化、发扬,师其心而离其迹,努力达到与前贤的精气神韵相通,便可形成面目迥然不同的新风格。这种转益多师的学习方式,使方去疾受益良多。后来随着方去疾自身的发展及篆刻造诣的加深,加上其在朵云轩、上海书画出版社、西泠印社、中国书法家协会等单位丰富的工作与兼职经历,他的交游几乎已涵盖当时全国的书画名家。通过阅读其印谱、整理其印蜕,我们可以发现方去疾为书画界友人治印众多,竟有八十多位。正是这种在书画界广泛的交游,成就了方去疾的篆刻艺术和其在书画篆刻界的影响力与社会地位。
方去疾现存最早的印章为其16岁时所刻(图2),是一方临摹赵之谦的朱文印章,边款释文为:戊寅己卯间□□印颇□□□翁作名此为临摹所作,甲子夏日于诗园记,去疾。该印线条流畅,用刀熟练,整体章法虚实有度,较好地反映出赵之谦原印的气息。同时,也说明16岁的方去疾已经走上了篆刻的正路,并具备了较好的用刀技巧和认识。同时期他还刻有吴让之、赵之谦风格的朱文习作(图3—5)。这些印章都较好地反映了方去疾当时的篆刻水准。方去疾19岁时所刻的古玺印风格的印章(图6),24岁时刻以自用的“方去疾玺”印(图7)都是他20岁左右学习古玺印很好的证明。这些篆刻作品完整,有着明显的取法对象,体现了其较高的艺术天赋。
28岁时,方去疾将临摹的秦汉白文印章按在石膏块上,仿制成汉印封泥,从中验证、寻味秦汉印与其封泥之间共通的艺术情趣和表现手法。这些临摹、创作的秦汉印章和拓制精美的封泥(图8—11),从章法、字法和气息上,都与原印无异。毫不夸张地说,28岁时他已经学到了汉印的精华和不同的表现手法。这些印章都反映了他在这一时期,对古玺、汉印、明清流派的学习,也使人感受到他对传统的敬畏和严谨的治学态度。然而方去疾并没有在仿古的过程中故步自封,相反,他从不自我标榜,以仿古为能事,而是时刻想着入古出新。这也为他之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阶段他对汉官印的吸收和变化也是非常成功的。如他给画家江寒汀刻的一组姓名印(图12、13),虽然套用了汉官印的章法,但每根线条都略带弧度,使每个字的结构都有“外拓”的感觉,有一种视觉上的张力。另外,他还注意加强了线条的笔意和流动性,使印面呈现出他在这个阶段特有的轻松气息。
他对秦印的吸收和变化亦是如此。这方仿秦印的印章中(图14),“沙”“高”二字结字平正中见巧思,用刀细腻流畅,线条细劲,界格处理颇为巧妙,虚实相生,且与印边偶有粘连或残破,使印章的文字与边框协调统一,一改秦印的奇崛为清奇秀丽,将秦印风格刻出了新的审美情趣。类似风格的印章还有这方“遐翁”(图15)。
二、多方涉猎,融会贯通
方去疾篆刻学习的第二个重要阶段可概括为多方涉猎,融会贯通。他费时十余年,除对周秦、两汉、明清各派印风细心摩挲外,重点还对秦汉铜器、砖瓦文字、诏版中的文字、肖形印、刻工等资料进行研究和探讨,慢慢从纯正的传统印风一变为清奇利落的特有印风。这种印风,是立足于传统基础上的出新。比如他在32岁时为书家潘伯鹰刻制的白文印“伯鹰”(图16),就是他这阶段印风的典型代表。该印以汉玉印风格为创作基调,将匀称、精致的汉玉印印风加以变化。玉印多制作精良、章法严谨,笔画平方正直,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审美情趣(图17)。他将玉印匀整、严谨的空间打破,变匀称为疏密对比,并运用并笔使其形成线与面的对比,如图16中“伯”字的五个纵向笔画和“鹰”字的七个纵向笔画。同时笔画中更加强调笔意,增加了笔画的提按变化和起收笔的微妙变化。通过这些变化,使印面气息更加轻松,空间更具流动性,给人以清奇、秀丽的视觉感受。如此风格的印章,同时期还有如“杨洵”(图18)。
方去疾对砖文的取法也颇有心得。在制“徐君”这方印(图19)时,边款曰:摹徐君砖文为邦贞作,辛卯九月朔一日去疾记于四角斋。这方印线条圆润,在收笔处强化捺角。而“徐良”(图20)和“董氏作”(图21)这两方印章,均有一长笔,并作反卷处理,打破印面的方整,使印面更具装饰性。奏刀苍劲有力,结构谨严而流落,朴拙大气。
方去疾对汉镜文、汉洗文字也有过深入的研究。《中国美术年鉴·1947》载其作品及简历,其中写道:“擅长篆刻。从张石园游,专攻金石,得古币古竟及秦玺之渊源于汉玉印,尤为心得”[2],专门提及古镜、古币,可见其取法的广泛性。
除此之外,他还在为书家白蕉治“养鼻先生”(图22)的印款中记曰:“丁酉八月拟汉洗篆法,去疾”;在“安靖”这方印(图23)的边款中又记曰:“权诏流畅处,于汉器款中亦可求之,己亥五月,去疾记”。
方去疾篆刻取法广泛,博采众长。除上述外,他对鸟虫篆、肖形印、简化字等方面也都有涉及。
鸟虫篆有其特殊性,首先表现在篆法上,美术化是其主要特征。根据动物纹饰的不同,它可分为两类。动物纹饰具象化的一类,多用首尾简约的动物形象表达,中间则以盘曲流动的线条连接。另一类是将笔划线条抽象化,多以线条的流向与排叠来表现。二者手法有所不同。其次,鸟虫篆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制作的成分较重,不适于书写,因此“印从书出”的创作模式不适用于鸟虫篆印,所以鸟虫篆印的创作通常是借鉴古印进行的。
方去疾对鸟虫书的研究颇有心得。他65岁时,应《书法》杂志约稿,撰写《鸟虫书起源探索》一文,在当年《书法》第5期发表。此文就文字源流、纹饰、器物造型等方面提出问题,纠正一些不正确的提法名称,是国内外第一篇专门介绍鸟虫书起源的文章。
纵观他刻制的鸟虫印,以仿制汉玉印中鸟虫印居多。方去疾在其“舒翁长寿”印(图24)的边款中表述:“婕妤妾赵玉印刻画劲严,篆法舒畅,叹为绝构,汉人鸟篆诸印无出其右者,丁酉年中秋为舒翁道长拟之并乞削正,去疾。”
从此可以看出,方去疾刻制的“舒翁长寿”和“竹佛龛”(图25)的效果与汉玉印“婕妤妾赵”(图26)[3]基本一致。线条纤细且富有弹性,转折婉转,在起笔处略加以鸟头修饰,显得雍容典雅。此外,还有对汉玉印中鸟虫印“新成甲”(图27)的仿制,也是惟妙惟肖。如“新”字基本与原印一致。
另外,方去疾在肖形印中也进行了很多尝试。肖形印又称生肖印、画印等,是古代就有的一种印章样式,多描绘生肖、人物以及农耕、娱乐、舞蹈等生活画面,与绘画有相似之处,但在表达意象时,更关注各个部件之间的关系和布白。方去疾在借鉴汉代肖形印的基础上吸收了瓦当、画像石的样式,使形象更加简洁明朗,块面感加强,有剪纸的特性,丰富了肖形印的表现形式,十分新颖(图28)。
三、刀笔相依,自成面目
清中叶以来,浙派篆刻日渐式微,邓石如在徽派前辈的基础上将自己所书的小篆直接入印,将书法与篆刻紧密结合,开创了“印从书出”的篆刻思想[4]。其篆书篆刻取法高古,笔意盎然,气象一新,对之后印学的发展产生了革命性的意义。
◎ 图29 篆书作品
方去疾对明清篆刻流派的脉络和发展都有很深入的研究,他41岁至67岁这段时间的篆刻,就受到邓石如的影响,印风从章法到刀法较之前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方去疾的篆刻风格来源于他的篆书风格,如图29这两幅篆书,分别为其62岁和64岁时所作,从中可以看出他的风格特征。他的这种独特的篆书风格受到汉代篆书的影响较大,如《天发神谶碑》和《祀三公山碑》。
一般来说,秦小篆和清代篆书较为婉转通畅,结构中正,点画停匀,有端庄秀丽的美感。但方去疾的篆书将取势向右上方倾斜,结体较为方正,用笔浑厚,转折方圆结合,将小篆中的很多转笔变为折笔,使结构显得更加茂密、整饬。书写时行笔迅捷,果断有力,收笔处不加修饰,往往任其写就,更增加了一分率意,形成了独特的“斜势”篆书。在邓石如篆刻思想的影响下,他这一时期的篆刻有明显“印从书出”的特征(图30—33)。从图中可以看出,不论朱文还是白文,其字法与其篆书如出一辙,刀法上却有很大的变化,从原来犀利流畅的双刀转变为率意的单刀直入。从印蜕中,仿佛可以看到,方去疾将篆书写于印面,然后单刀直入,一鼓作气地完成一方印章,不加任何修饰。这种“斜势”篆书和印风,是方氏篆刻的特有语言,使其形成了个人独特的篆刻面貌。
纵观方去疾一生的篆刻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印宗秦汉,下及明清;第二阶段他多方涉猎,融会贯通;第三阶段他印从书出,自成一家。其中前两个阶段没有明显的界线,其在第一阶段深入学习传统的过程中,除了对秦汉玺印、明清流派印章系统学习外,也对传统有一些自己的解读;在第二阶段中,我们还会不时地看到他对传统的二次深入挖掘,也就是说,方去疾的早年印风和中年印风是一个风格链,我们很难从中找出其风格面目变化的具体时间节点。总而言之,方去疾通过对传统的深入发掘和理解,自成面目,形成了独立的篆刻风格。这种成功的篆刻实践,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1]方去疾:《干部自述》,《方去疾档案》。
[2]王扆昌等编:《中国美术年鉴·1947》,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年版,第57页。
[3]婕妤妾赵:此玉印是汉成帝妃子赵飞燕的遗物,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4]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沙孟海著:《印学史》,西泠印社1987年版,第1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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