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话：“苏州片”的来龙去脉

明清两代江南地区崛起一批以工商为主的经济城市，有代表性的如苏州、松江等。这些城市由于工商业发达，繁荣富庶，人文荟萃，尤其是自十六世纪起苏州地区画坛人才云集，名家辈出，先后出现了明四家为代表的吴门画派群，影响一直延续至十八世纪初扬州画坛的兴起，前后达两百余年占据着画坛宗主的地位，苏州遂成为当时全国书画创作、流通、收藏的中心，明代中后期宫廷收藏散入民间又多汇集苏州地区收藏家手中，更加推动了苏州画坛收藏以及好古之风的兴盛。
《中国艺术品收藏鉴赏百科》一书介绍：“明清时代的造假最著名，规模最大的是在明万历到清代中期(公元1753-1820年前后)的苏州。据记载，这一时期的苏州山塘街专诸巷和桃花坞一带聚集着一批民间作画高手，专以制作假画为业，他们所造的假画后来被统称为苏州片。”

中国书画作伪有明显的地域特征，明代书画作伪的地区，以工商业发达、人文荟萃的江南大城市为主，如苏州、松江、嘉兴、湖州、绍兴、南京、南昌等地，其中以苏州为中心。
今天，“苏州片”仍在各种拍卖、展览、鉴定等艺术品相关场合频频“出镜”，且多半会令人惊叹：逼真之极却绝非真迹，但又不能简单地等同而今流行的高仿工艺，毕竟古之遗风必有其深远价值。“苏州片”的价值究竟几何?首先，“苏州片”时代的遗留，本身具备一定的收藏价值。在书画艺术市场趋向上扬缓慢的今天，挖掘新的投资看点可以开辟新的发展空间。因此，正确认知和对待“苏州片”本身的艺术价值是挖掘其投资潜力的前提。

原因 细丽画风易被仿造
苏州的书画造假，在明代中期就已出现，但其特色的真正形成，应在明四家都去世以后。当时的苏州画坛画风萎靡细碎，主要是因“细文”及仇英画风的影响所致。“细文”指文徵明的细笔画风;仇英也是细丽的画风，以功力取胜。像唐寅、陈淳那样才华横溢的画家在明代后期的苏州画坛已不复存在。然而，这种没有灵气只重功力的画风，更容易被造假者仿效，“苏州片”的特色便由此形成。
“苏州片”所用的材料是产于苏州虎丘、山塘等地的细绢，主要伪造唐宋及明代作风工细严谨的一些名家，题材不限于人物、牛马、花鸟还是山水。主要题材多为《汉宫春晓》《上巳修禊图》及《清明上河图》等青绿山水人物画。其署款都是古代名气最大的画家，如仿造唐代的李思训、李昭道，宋代赵伯驹，元代柯九思、赵孟、倪瓒，明代文徵明、仇英等青绿山水;也有画工笔设色花鸟画，多伪造黄荃、徐熙、赵昌、王渊等大名家作品;白描人物，多署李公麟的款。他们不但作画，有的还配上假题跋及印章，仿造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赵孟、鲜于枢、邓文原、柯九思、祝允明、沈周、文徵明、王宠、吴宽、董其昌等人书法或题跋，以作佐证。造假的书法常见有：唐寅、王宠、祝允明、陈淳等人作品。

明　仇英《桃花源图》
“苏州片”中以假造明代仇英作品居多，如《清明上河图》《桃花源图》和《苏慧和她的回文》。《清明上河图》传世的不下二十卷，布局大致相同，都是摹自仇英的稿本。伪《清明上河图》不论署款是谁，里面的建筑一律青砖瓦房，砖城墙、砖拱桥，人物一律明装，基本根据晚明苏州山水塘景物绘制。这也为鉴定《清明上河图》提供了一些佐证。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流传情况分析，该图并未落入“苏州片”的画工之手，甚至这些画工也没有见过这幅图。
“苏州片”的大量仿制品究竟是如何出现的呢?据书画鉴定家杨仁恺考证，仇英曾做过“苏州片”的画工，“苏州片”仿制《清明上河图》的祖本就是仇英绘制的《清明上河图》。

手法仿有所据，并非臆造
“苏州片”的作假一般都有粉本底稿，同一件作品造假往往不止一件，而是好几件。具体做法为：先拷贝勾勒，再上色，设色浓艳。人物画也有不上色的，直接以白描的形式出现，托名李公麟等白描大家的名头。“苏州片”也与“湖南造”一样，造假采取流水作业，而且分工十分细致，细致到具体技法的分工，如线描、着色、皴染、题跋、写款、刻印等。
伪作除了摹、临、仿、造以外，还有利用旧作，以改、添、拆配、割裂等手法的作假。具体地说，就是挖去小名款、印，改添大名家款、印;无款书画被添上大名家款、印和题跋;或者拆真配伪，以伪配真，割裂分散等手法。
“苏州片”大都仿有所据，非凭空而作，尤其受“吴门派”的风格影响较多。虽系伪品，但有的气息还是与当时作品相似。总体制作水平较其他地区为高。“苏州片”中造得精美的不少还被清廷内府收藏。杨仁恺著的《国宝沉浮录》中就列举有托名周的《调琴啜茗图》、苏东坡的《御书颂》、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仙山楼阁图》《荷亭消暑图》，李唐的《谭道图》，夏圭的《秋江风雨图》《长江万里图》，钱选的《真妃上马图》《洪崖移居图》，盛懋的《兰亭图》，王振鹏的《丹台春晓图》等。
“苏州片”造假一般具有相当规模的作伪作坊，大多是接单按需定做假货，且集中在固定的区域，如苏州的山塘街、专诸巷、桃花坞等城内外的市坊里弄之中。桃花坞的印刷制版业兴盛，是临摹古画的集中地。明代书法家詹景凤《东图玄览编》曾谈到“苏州专诸巷，伪造书画”。

作者 大家之后，托名以传
“苏州片”作伪者一般都具有绘画、书法功力，专以做假书画为生意，一般都隐姓埋名，“托名以传”，难以留下姓名。现已掌握其情况的有王涞、沈硕、詹喜、王彪、吴应卯、文葆光、高简、袁孔璋等人。
吴应卯，字三江，祝允明外孙，习祝允明之作辄能乱真。天津历史博物馆藏有吴氏本款草书一卷，极似祝允明。据古书画鉴定家刘九庵先生考证，大陆各地发现他仿作祝书法有23件。吴应卯伪祝允明草书代表作为《草书秋兴八首》卷，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吴应卯伪作祝书法有如下几个特点：第一，是祝的真迹常书写自己的诗文，吴之伪作书写的都是成文而很少有祝的诗文。第二，祝的大字较多带有朋友上款，吴的伪作很少带上款。第三，祝的真迹多草书，吴的伪作多行书或行草。第四，祝作为明代书法巨匠，其艺术师承与风格多样，变化丰富;而吴伪作仿学的只是祝一生中某个时期的风格。第五，祝的书写习惯是中锋起笔先顿，且在行笔时讲究一波三折，有明显的起伏变化;而吴的伪作则是侧锋起笔，尖利刻薄，虽然行笔也有顿，但很做作。第六，祝字真迹署款很少有“枝山老人”“枝山道人”等，吴作伪则为了表示对外祖的尊敬，常作此种款署。

《萤照堂刻明代法书》祝允明《和陶诗卷》（伪）
文葆光，号停云，文徵明五世孙。其书学文徵明，粗得形貌。他专伪作祝允明的草书，世上多有流传，但本款书法作品传世较少。他造假祝允明书法卷子都是高头大卷，一行只写做两、三个字，字的结体、用笔并不与祝相同。实际上是按照自己的书写习惯和笔墨风格，落祝的款。其书法锋芒毕露，时出轻滑浮躁之笔，粗细大小变化突然，笔法疲软，与祝允明所书雄强劲健的笔法相距甚远，艺术水平也低于祝氏。
袁孔璋，字叔贤，山水学沈周和文徵明，精秀而用笔不苟。以精于仿古而闻名当时，许多人直接向他订购赝作为贩卖或赠送。

祝允明（款）秃笔草书《宋玉〈钓赋〉》卷局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傅申鉴为或是吴应卯伪作
逸事 沈周伪作混入清宫
“苏州片”数量多，水平高低不一，流传范围大。至今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都藏有“苏州片”作品，流传海外的也为数不少。
以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沈周绘画为例，共收藏作品182件，其中伪作68件，占37.3%。其中有些伪作还钤有“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等印玺。可见，这些伪作曾混入清宫，骗过了皇帝。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沈周《石泉图》《东原图》全系伪作。据专家鉴定，《石泉图》原系文徵明、金琮、祝允明所书的《石泉诗》，本无图，作伪者凭空伪造后与各家书迹拼配而成。此图仿吴镇笔法，皴笔圆润，墨色流畅，但缺少沈周应有的朴厚苍秀之气。《东原图》原系明弘治十一年《杜琼年谱》的补图，且有祭文一篇，当时沈周已72岁。此图画的平远山水、茂林修竹，风格与沈周相近，但细察此图笔墨较沈周的拘滞呆板，勾皴之处笔气不贯，与沈周晚年的化境之风迥然不同。且落款“门人沈周补东原图”八个字瘦硬造作，更暴露了临摹者的弱点。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沈周的《溪山深秀图》，属真伪杂糅。杨仁恺鉴定该图“结构紧密，用笔较粗硬，皴笔过繁，设色浓重，虽具备沈氏晚年某些特点，但笔画粗俗板滞而有一种火气，缺乏沈氏晚年笔墨中刚柔兼用、劲健清秀的特点。其中局部如杨柳、芭蕉等处，则有所区别，或出自亲笔。此画的拖尾有文嘉、王樨登二跋，均属真迹”。

明　唐寅《农训图》
唐寅伪本作品也很多，例如：《农训图》轴(苏州文物商店藏)，此画功力不够，笔法纤弱，墨色平淡，款字亦差。《山水图》轴(北京文物公司藏)，仿唐寅的细笔画，功力也差，皴法少变化。《山水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细笔太琐碎，少劲健感。《水亭山居图》轴(台湾私人藏)，形象、布局与《草屋蒲团图》轴(辽宁省博物馆藏)完全一样，画法也相仿，唯前图用笔板滞，墨色平淡少变，后图用笔细润自然，水墨晕染富变化，故前者为摹本，后者属真迹。

明 唐寅《草屋蒲团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存菊图》，绢本工笔山水，仿文徵明中年师法王蒙牛毛皴的面貌，但缺乏神似。画中的树、石、房屋等笔触拘谨纤弱，构图平板，缺乏文徵明清雅秀气的特征，经杨仁恺鉴定为伪作。
潜力 另类价值成就市场先机
苏州坊间对名画的仿作，是历史上的一种文化现象，这种地区性造假的现象一直延续到近现代，投资收藏领域对“苏州片”的书画作品不得不客观地研究和探索。正如杨仁恺认为：
“对苏州片的概念似宜分别对待，不当一概排斥。这些年来看过不知多少此类的作品，确有佳品，有不亚于二三类画家的，如果长此收藏起来，不加研究和展出，未免可惜。”
可见，“苏州片”在当时地区性造假中水平是比较高的，形成了自己的地区特色，对其他地区都有很大的影响，成为明代最具代表性的地区性造假，这种地位直到清中期以后才开始发生转移。

“苏州片”中也不乏好的作品，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不能一概而论。对于“苏州片”作品的收藏一定要冷静分析其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制作精美、艺术价值高的作品具有较大的升值空间。因为其本身也是颇有功力的画家所为，只是名气被埋没而已。而对于那种手法粗糙、形式呆板，颇为匠气的作品则应谨慎收藏，规避投资风险。
总体而言，书画市场上以“苏州片”为观察对象的关注较少，但其间精品不乏为绝佳的古代书画艺术结晶，在系统地了解和认知“苏州片”的艺术蕴含之后，不难看出：其收藏潜力是巨大的，特别适合那些“行家”级藏家投资者慧眼识珍，先于市场认知其本身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