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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挺:宋龙泉青瓷的“黑”与“白”


作者:叶英挺       来源于:中国艺术传播网

经常有藏友问我,这件龙泉黑胎青瓷是不是溪口窑产的?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就一般搞收藏而言,没必要把黑胎青瓷的具体产地区分得那么清楚。为什么呢,因为龙泉窑黑胎靑瓷的面貌非常复杂,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龙泉窑黑胎产品是少数,提起黑胎首先想到的是溪口,但实际上,宋代的龙泉窑有很多窑口都在烧黑胎青瓷。大窑区片迄今就发现有不下二十处的窑址烧制过黑胎青瓷,溪口瓦垟区片黑胎青瓷占的比例更高,数量更多,规模更大,分布上更集中。最近几年还发现如小梅窑,住田窑均烧制黑胎青瓷,还有诸多地方,一些不知名的小窑口也有零星发现。这些黑胎产品大同小异,有的特征鲜明,有的则很难区别,若非深入研究掌握很难分辨清楚。

那为什么龙泉窑会在宋代出现那么多窑口烧制黑胎青瓷?这主要跟宋人的摹古好雅之风盛行有关,即以黑胎青瓷模仿青铜礼器的造型,观之有铁骨铮铮之态,扣之有金石悦耳之声。宋人不贵金玉而贵铜磁不是说金玉不贵重,而是金玉富贵不免沾俗,铜磁古朴则臻清雅。若以理学家周敦颐名篇《爱莲说》来比拟,则金玉恰如牡丹,铜磁算得上是莲了。但铜和磁又不可同日而语,古铜器难得,瓷器则当下可制,黑胎瓷器的烧制即是要表达对古铜器的膜拜,所以黑胎青瓷模仿青铜礼器造型的比例很高。宋人很高明,所谓仿制并不是只摹其形,表面的纹饰并不是重点,之所以用黑胎即以其铁骨映衬青釉获得凝重却又清雅的效果,追摹青铜礼器所呈现的风骨神韵。

值得注意的是,黑胎青瓷模仿青铜礼器造型只是出于审美上的目的,它既不是礼器,也不是祭器,大都是用来插花、烧香的生活用器和陈设用品,这是宋人生活美学的具体体现。如范成大《古鼎作香炉》一诗写道:“云雷萦带古文章,子子孙孙永奉常。辛苦勒铭成底事?如今流落管烧香。”即便是带有铭文的稀有古鼎,都被用来烧香,更何况是瓷器了。而“琢瓷作鼎碧于水”,青瓷不仅易得,相较于古铜器,自有一番清新格调与情趣。

正因为黑胎青瓷承载了宋人的审美底蕴,我们关注宋代的龙泉窑黑胎,首要不是去细分窑口,这意义不大,器物本身的品质才是关键。搞收藏不同于考古,考古可以通过挖掘找出窑址,找出地层叠压关系,将整个面貌客观地呈现出来。我们搞收藏没有这个条件,我们的焦点是器物本身,我们可以通过产品的比对排比,比较出质量的优劣变化,从而区分出它们在烧制时间上的前后关系。就龙泉黑胎而言,笔者做过大量残片的对比,综合其形制胎釉、风格特点等各方面异同得出:宋龙泉黑胎以大窑山连窑窑址所出为魁。

山连窑出土的黑胎青瓷烧制时间最早,质量最优,其特点是胎质极薄,足圈规整,釉质密度超高,釉底色偏蓝,形制上近似汝窑、定窑。而这些特征所呈现出的烧制水准是龙泉其它窑口所无法企及的,无论是声名远播的溪口瓦垟窑,还是质量较高一度被冠之以哥窑的小梅瓦窑路窑,后两者在烧制时间上要晚于山连窑。



以上为山连窑出土的黑胎青瓷标本

山连窑支钉标本

山连窑址出土的黑胎青瓷中还发现有支钉残片,数量极少,不是主流,质量极高。有的底足神似汝瓷的撇足,一周圆细支钉,足胎制成二层台形式。黑胎青瓷由于紫金土含量较高,在高温烧制过程中瓷胎容易变形,二层台式足底部更稳,更有利于支烧成型。大窑其他窑址也出现过带支钉的残片,但这些支钉痕大多很粗,没有山连窑的精致细腻,也沒有诸如二层台之类的特殊设计。

掌握山连窑与众多黑胎青瓷的差别,是认识龙泉窑黑胎青瓷的关键。总的来说,山连窑黑胎青瓷在气质上极似北宋时期的绘画意境,形制上多有一种伸展的姿态,飘逸脱俗。而之后出现的诸多黑胎青瓷形制重心下移,多敦实拙朴,釉质的致密度也在下降,釉色青中泛青黄,世俗味渐重。所以,不是所有的黑胎都是“官器”,既有时间上先后之别,更有风格上的“逸格”与“拙朴”之差异。

以下为龙泉地区其他窑口所出的黑胎标本。








以上是小梅窑黑胎残器标本,其最突出的特征是开片纹路似白络。此种白纹现象在小梅、溪口和大窑一带出土的黑胎瓷片中均有发现,独以瓦窑路出土的器物最为明显,此应与当地的土壤环境息息相关,埋在土里的瓷片经过长时间的酸碱腐蚀钙化就会形成特殊的线走白纹。




以上为夜坞底出土黑胎残器标本。“夜坞底”现多改作“叶坞底”,其实不确,此处旧时大树林立,树荫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夜坞底之名由此而来。叶坞底黑胎面貌较多样,总体质量亦较高。







以上为岙底出土黑胎残器标本。岙底遗址范围较大,只有几个点出土高质量的黑胎青瓷。其中亭后窑出了一批仿青铜礼器特征十分明显的的器物,但数量较少,烧制时间估计较短。




以上为亭后窑黑胎残器标本





以上为溪口窑黑胎残器标本

以上各窑口黑胎,以山连窑最早,有北宋之风,或为北宋晚期窑口,其余如小梅,夜坞底、岙底几处虽也出高质量的黑胎,但其精细程度都不及山连窑,其烧制时间为南宋早期,溪口瓦垟窑则最晚,据其器物分析,推测与杭州老虎洞修内司官窑大致同一时期或更晚。

对于宋龙泉,恐怕大部分人贵黑胎而轻白胎。只要一见黑胎瓷器,就如获至宝,兴奋不已,动辄曰“仿官”,甚至直呼为“官”,更有人一提龙泉黑胎马上断语,“溪口窑”的,诸如此类或一知半解,或偏见,或激进。其实官窑就是官窑,不可能所有的黑胎都是官窑,官窑也不可能被仿造,“龙泉仿官”一说听着就别扭,细究起来问题多多。而龙泉黑胎的产地,除了溪口,大窑区片的黑胎瓷器比比皆是,不仅窑口诸多,质量相较于溪囗区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关于龙泉黑胎问题,已经在前文有论述,此处不再提及。本篇主要想谈谈南宋时期龙泉窑青瓷的白胎问题。

就胎质呈色而言,宋代龙泉窑的主流无疑是灰白色胎,灰中带白,白里泛灰,具体有深有浅。这是因为,宋代龙泉青瓷的瓷胎,其主要成份是当地的紫金土,含铁量高,所以在北宋时期,其瓷胎大多数是深灰色的,色调偏暗偏黑,胎质颗粒较粗,这也是胎土淘洗不精,除铁不净之故。当时的产品以自产自销为主,没有发展动力,也没有外来技术的介入,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所以大多数产品粗略不堪,五管瓶,塔式瓶,粗足莲瓣碗等都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从一定角度来说,并不是胎黑就好,如南宋之前,胎色偏黑反而是质粗的一个表现。

从某种角度来说,由于紫金土含铁量高,龙泉窑烧制灰胎黑胎并不难,最难的反而是白胎。要获得细腻洁白的瓷胎,无疑要经过多次淘洗,去除铁质,工艺复杂,非精工细作不能得之。而洁净细腻的瓷胎是烧出上等天青之器的先决条件之一。此类白胎品,釉汁更是讲究,需取山中最佳之釉果炼之,加以多年陈腐方可取之为用,如此人力物料加之火候天成,方能烧出温文柔美,素静淡雅的上等天青之器。

宋代龙泉窑白胎细瓷的数量非常少,少到一直被忽视,混淆在诸多灰白胎中被笼统称为“白胎”。笔者认为,很有必要将“白胎细瓷”这一概念,从相对于黑胎而言非黑即白的“白胎”中离析出来,宋龙泉窑青瓷在胎质呈色上分为灰胎、黑胎、白胎三种更为合理,而白胎细瓷少之又少,比之黑胎更见珍稀。

以下介绍两例白胎细瓷标本:



器物残底,足圈满釉,没有支钉痕,似定窑之覆烧而成,形制风格上亦有类似北宋定器汝瓷的格调,釉色似雨过天青,明净如洗,极其雅致俊秀。其瓷胎洁白细腻,胎壁坚薄,质地致密。从其断面观察,此器非拉坯而成,因系模范成型,底部经过压坯,反而比腹壁要稍薄一些。

此片为杭城遗存,在杭城出土的同类龙泉窑瓷片中属凤毛麟角,非同寻常,十有八九为宫中之物。


葵瓣洗残件,胎壁极薄,腹壁作葵瓣式,平底,支钉细小,极似汝瓷芝麻钉,无论形制釉色均神似汝官瓷器。此残件由数枚破片拼合而成,似人为打破而致,据悉为龙泉大窑区片的“官场”一带农田里所出,若非知其出土地,极易误作汝瓷。

以上二者均为白胎器,绝非传说中的“杭窑”所作,龙泉大窑烧制无疑。而以其臻至完美的极致品质,神似汝窑的形制釉色风格来推断,应是当年宫中使用之物,因为只有皇权才会不惜工本人力追求极致,而宋室对汝瓷之爱更有史书文献可稽。

处州龙泉有这么高的技术水平烧出皇室御用所需之物,若不是官窑性质又是什么呢?宋代官窑之制度,我们要进一步认识,才能真正理解龙泉窑的官方地位。

之前我已讲到过宋代黑胎的用途和特点,黑胎与粉青釉之有机结合烧出如青铜器般的峥峥铁骨,一是代替,二是摹古,或用于祭祀礼典,或满足陈设器复古好雅的审美需求。有人说南宋官窑瓷器均为黑胎瓷器,是不是除铁不净的缘故呢?不是的,南宋官窑并不缺乏淘洗除铁的技术,黑胎瓷器的烧制是服务于其特殊用途的。当然这里边也有因地制宜,当地材料的特性也是一大因素。相同地,龙泉窑在宋代烧制香灰胎、黑胎、白胎产品也是为了满足不同人群、不同使用目的的需求,官方的、民间的,共存共荣,相当复杂,这需要更多发现,更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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