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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华书画网
晚明文士与《楞严经》
晚明时期《楞严经》流行于文苑,其原因颇为复杂:阳明学“风行天下”为《楞严经》的流行提供了思想背景,阳明学与《楞严经》在学理上颇多暗合;《楞严经》作为“宗教司南、性相总要”的融通特征以及真伪公案为晚明文人提供了广阔的解说空间,并为文学之士不拘格套、一空依傍的文艺观提供了理论支撑;晚明文人讨论“一切事究竟坚固”,也即是一切皆真,与他们的尊身重我、抒写自然的思想相顾盼。《楞严经》之“文心绝丽”与文士们的审美趣味十分契合;喜好《楞严》与文苑禅悦之风盛行密切相关,读《楞严》而伴有自然闲雅之趣,“喜”更甚于“敬”;文苑《楞严》流行与文士们推服真可以及“东坡临御”完全一致。文士们对《楞严经》的诠解,也受到了丛林高僧的重视,并促进了《楞严经》的流播。
晚明《楞严经》十分盛行,历代注解《楞严经》的著作多半成书于明代,尤以晚明为甚,对此,钱谦益《楞严经疏解蒙钞》记载甚详。诚如钱谦益所云:“近代疏解,层见叠出。台家则有传如讲师《截然》,禅家则有湛然禅师《臆说》等,宰官撰述则有王墨池《指月》、汪静峰《依释》等。”①《楞严》受到了丛林高僧的推崇,概是因为此经为“一代时教之精髓,成佛作祖之秘要,无上圆顿旨归,三根普被之方便,超权小之殊胜法门。”②而被视为“宗教司南,性相总要”③。宰官疏解《楞严》,可见《楞严》之影响已越出了丛林畦界。当时有很多儒林学士、文苑才俊喜好并注解、论说《楞严》,如管志道撰《质问》,焦竑撰《精解评林》,钟惺撰《如说》,陆西星撰《说约》、《述旨》,钱谦益撰《疏解蒙钞》,曾凤仪撰《宗通》,虞淳熙撰《悬镜序》、《圆通疏序》等。当时《楞严经》之流行乃至于成为蒙学读本,王在晋云:“幼生小子,未能染翰,先以《楞严》为入门学术。”④赵大洲教习庶吉士也课读《楞严》,谓“诸君年长四十,少亦三十,不以此时读此经(《楞严经》,引者注),待何时耶?”⑤《楞严经》在晚明的风行状况诚如虞淳熙所云:“当是时,士习多闻,狭六籍而治《楞严》者半学宫。”⑥晚明文人学士对其如此重视,原因颇值玩味。
《楞严经》还是一部具有密教性质的经典,密宗“即事而真”、“即身成佛”的取向在《楞严经》中亦有体现,如,《楞严经》云:“色心诸缘及心所使诸所缘法,唯心所现;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现物。”“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18)同时,《楞严经》中关于十二处本如来藏妙真如性,着重讨论的就是身体感观与真如本体的关系问题。阳明学以尊崇个性著称,阳明学对于个体的推扬为其后学留下了宽广的解读身体的空间,尤其是以王艮发其端、罗汝芳总其成的泰州学派更以尊身立本为期,将中国古代以修身为本的传统,改变成了尊身重我、以身为先。王艮不但作有《明哲保身论》,而且还特别标举“淮南格物”,云:“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19)又说:“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天地万物末也。知身之为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身未安,本不立也。”(20)《大学》中列为“八条目”之一的修身,向为学者视为儒学工夫论的核心,原因是身乃八目之中最具感性色彩的一目,肉体之身,是自然欲望的基础,因此往往视身为诸欲之本,多采取限制框束之意。修身是修去身之冲动之欲、复其中道平和之性,此乃儒学不二法门。显然,在传统儒学那里,作为自然之欲载体,即身之为身的本性已不复存在。儒家之“修身”,实乃“复性”,身乃性之载体,修后之身已身、性不二。王艮则将传统的“修身”改为“保身”、“尊身”、“安身”,身不再仅仅是修持约束的对象,而将其视为平治天下之本。泰州学派重身立本思想的形成固然是因为其承祧了阳明学脉,同时还与明代后期谈禅论佛之风盛行不无关系,其中,《楞严经》所谓“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现物”,即事而真的思想与其亦颇多应合。事实上,明代文人正是这样认识《楞严经》的,他们认为,《楞严经》即事而真的思想路径,与一般的佛学经典有所不同,金铉有云:“真体既呈,觉前日之营营皆妄;妄心既歇,觉当下之泼泼皆真,乃知《楞严》所言本自精妙,岂可以佛氏故疵之?”(21)《楞严经》中所体现出的触处即真与阳明后学的现成良知说直接沾溉了晚明文坛。袁宏道所谓“见《楞严》以一微尘转大法轮”(22),即是对《楞严经》触处即真观念的肯认,他所体认的“真”也与自然之身色有关:“《楞严经》云:‘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凡六根可摄持,皆身也。可分疏悟入,皆身见也。”(23)他在论及“一切事究竟坚固”(亦即“首楞严”)时,讨论了肉身坚固的问题,云:“汝之肉身即今现在时,念念密移,不得谓之坚固,则究竟死后不得谓之不坚固。无情器用时时睹坏,亦复如是。盖必现在时坚固,然后毁坏时方可说不坚固也。古云一切法无性,名为坚固。”(24)晚明文人讨论“一切事究竟坚固”,是与他们的尊身重我、抒写自然、不拘格套的文学观念结合在一起的。这一特征在晚明文人的诗歌中时有表现,如李贽诗歌中所表现的《楞严经》就具有自然即道的意味:“十卷《楞严》万古心,春风是处有知音。即看湖上花开日,人自纵横水自深。”(25)凌云翰诗云:“读罢《楞严》方出户,天花飞满石阑干。”(26)《楞严》的境界在诗人那里已化成了浑成的自然之境。公鼒笔下的“秋山一望晓云生”(27),郑汝璧笔下的“风载钟声过碧山”(28),都是状写读罢《楞严》之后的自然之境,无不寄寓着自然即真的理趣。同样,后七子之魁杰王世贞从《楞严》之中体悟到的也是“眼前何境不菩提”(29),“何似卷堂聊散去,任他鱼鸟各飞沉”(30)。《楞严经》中自然即真的佛理,不但表现在诗歌中,还在小说中得到了呈现。如《西游记》中描写如来给众菩萨讲三乘妙典、五蕴《楞严》时的情形:“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31)不难看出,《楞严经》与王学现成派一起,为晚明文人“不拘格套”地抒写自然之文提供了思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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