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瓷器贯穿了中欧人的生活。而瓷器的生产、消费及其文化意义，也造就了这段独特的历史。传统对瓷器的赏析主要关注其艺术性，但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 Suzanne L. Marchand 的新作 Porcelain: A History from the Heart of Europe 中，瓷器成为了一段完整历史的中心：它勾连起了商品与矿物学、化学与商业历史的关系，以及与国家权力之间的复杂互动。

这本书与以往有关中欧史主题的书籍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一部文化史，也是一部经济史和商业史。

瓷器的历史：从中国到欧洲

1976年，在圣赫勒拿岛（St. Helena, 大西洋岛屿，主权属于英国，离非洲西岸1900公里，离南美洲东岸3400公里）附近的水域，荷兰水下考古学家 Robert Sténuit 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只“白狮”（White Lion）的遗骸。1613年，当荷兰与葡萄牙这两个贸易大国在争夺通往东印度群岛的航线控制权时，葡萄牙战舰击沉了该船。

白狮号中承载的是欧洲人甘愿冒着风险而获得商品：胡椒，钻石，以及中国明朝的青花瓷。这三者在当时都是奢侈品，1600年前主要由奥斯曼、伊比利亚和意大利的精英们所享有。但当1602年，荷兰人捕获并拍卖了他们搜刮来的第一船葡萄牙人运输的瓷器时，他们发现北部的欧洲人们也十分青睐于这种精致的商品。瓷器的广受欢迎，以及其防水属性，使得装满了各种尺寸和形状瓷器的类似于白狮号的货舱，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船只中的常态。

虽然白狮号中的瓷器从未到达阿姆斯特丹，但这次命运多舛的航行以及其后的考古发现揭示了瓷器历史上的两个重要事实。其一，中国人发明了瓷器，但瓷器很快成为世界各地奢侈品消费者和交易商追捧的商品。其二，瓷器的功能及地位不一。从观赏的艺术品，到贴近大众生活的实用器皿，瓷器都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两个事实——瓷器的国际商业背景以及风格和价格的差异性——展露了一段宏大而悠久的历史。

瓷器的历史，就像白狮号的航行一样，始于中国，再通过贸易扩散到欧洲北部的英格兰和荷兰。这两个地区随后都发展出了自己的瓷器工业。尽管在一开始，不管是英格兰、荷兰，还是意大利和法国，生产出的瓷器都难以和釉面研磨硬度高的中国瓷媲美。这一差别从1708年开始，被位于中欧的萨克森（Saxony，现位于德国东部）一位准炼金术士打破，他制作出了一种半透明的白色容器，几乎接近中国制造的瓷器的标准。萨克森当权者对制瓷给予了官方的支持，引来了神圣罗马帝国中各封地领主们的争先模仿。制瓷很快成为辉煌与声望的表征。

制瓷与中欧史

到了18世纪的中后期，瓷器和中欧形成了一种特殊关系。中欧在此之前很少融入西方的奢侈品市场。而瓷器产业的繁荣扩大了消费者基础，并使得中欧成为了重要的制瓷之地。制瓷为中欧的王公们赚足了脸面。他们得以向更富有、更有文化的意大利、法国、荷兰和英国精英们展示他们也能制造优雅的瓷器。几个世纪以来，虽然中欧的消费水平普遍较低，且饱受战争蹂躏，但瓷器一直吸引着该地的企业家，瓷器行业成为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奢侈品市场。

虽然单凭制瓷很难实现中欧的繁荣，但制瓷业在不断为人们编织着美好的幻梦。最精致的瓷器被不断生产出来，取悦着各式各样的买家。随着时间的推移，瓷器进入了越来越多消费者的家庭，其象征意义也发生了改变。在18世纪，瓷器是高贵的体现；在19世纪，它与对地方的身份认同、资产阶级式的体面联系在一起；到了20世纪，瓷器成为了归属感的一部分，与家庭生活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对于女性而言，在政治动荡与世界大战之前，瓷器是安全感与生活连续感的一部分。矛盾的是，瓷器也被用来制造军火和美化独裁政权。

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瓷器贯穿了中欧人的生活。而瓷器的生产、消费及其文化意义，也造就了这段独特的历史。传统对瓷器的赏析主要关注其艺术性，但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Suzanne L. Marchand 的笔下，瓷器成为了一段完整历史的中心：它勾连起了商品与矿物学、化学与商业历史的关系，以及与国家权力之间的复杂互动。瓷器作为一种科学突破传入中欧，其制造受到政治和经济考量以及审美渴望的推动。瓷器的生产与消费史，也是一段有关工业化、风格、时尚、科学、国家权力的历史。

从瓷器产业看中欧历史

瓷器在欧洲最初用途是纯粹的艺术装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瓷器的作用越发多元。在中欧，在或是国家资助、或是私人所有的大型制造厂中，生产出了腓特烈大帝和拿破仑的半身像、文学经典中的人物、烤面包架、和“东方化”的墨水瓶。几个世纪后，在纳粹政权下，许多工厂被用来生产党卫军装备。瓷器还被仿制成巴黎的大理石、天青石，以及被用来制作玩具人偶的皮肤。此外，瓷器还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用途：绝缘体、门把手、地砖、烤瓷牙等。瓷器承载着多种社会关系，它将制造、销售和购买瓷器的人联系起来，不管这些人是王公贵族、小贩还是中产阶级家庭主妇。

从18世纪到20世纪，在中欧，瓷器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Porcelain 一书即讲述了那段时期与瓷器相关的丰富而复杂的故事。谁制作了风格和用途都非常多元的瓷器？又是谁购买了它？伦勃朗的杰作是如何被复制在小小的茶杯上的？最初由国王奥古斯都二世创建的瓷器品牌是如何在东德共产主义统治时期存活甚至繁荣的？……这些关于瓷器的故事，不仅能够体现其本身的独特与迷人，还能展示有关德国和中欧的整体历史。

虽然 Porcelain 这本书将瓷器的故事与大约1700年以来中欧的历史融合在一起，但这本书并非仅关注瓷器本身，而是关注瓷器背后更为广泛的经济和文化背景，以及其他的商品网络，包括与瓷器竞争的商品（比如优质陶器，以及更便宜的炻器）和其他同时期内流传甚广的商品（咖啡和茶）。

这本书的主要关注地区为中欧，但这段历史与其他地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中欧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其他地方的消费和生产模式的影响，包括中国、英国、法国、奥斯曼帝国和美国。

这本书与以往有关中欧史主题的书籍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一部文化史，也是一部经济史和商业史。它阐明了讲德语的中欧，从多元化的商业国家向全球化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多元化过渡。这本书的重点是作为一个行业的瓷器，在这个行业中，德国的王公们和私人企业家从一开始就发挥了重要作用。作者 Marchand 强调，经济史对于理解文化和政治发展非常重要，但它在一段时间以来被德国和奥地利的历史学家所忽视。本书以具体的细节讲述了中欧工业化的特殊历史，让读者得以瞥见高技能劳动力和设计优雅的消费品的演变——而德国至今仍以此闻名。经济史不需要枯燥无味，反倒可以像这本书一样，兼具美感与趣味。

为什么要研究中欧的瓷器？

当然，在学界中已有很多关于中欧的优秀经济史。人们可能会问：为什么要关注瓷器？难道它比铁、煤、钢、棉花或啤酒更重要？社会史学家可能会想，为什么要关注这个半奢侈品行业？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数从未超过10万，为什么不关注其他制造业部门的数百万工人？

诚然，瓷器在国民生产总值中可能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它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商业产品。几个世纪以来，大量技术熟练的手工劳动者投入到瓷器生产中，但在这个行业，没有典型的蒸汽动力机器，因此，瓷器的历史是了解旧政权贸易和生产实践的一个窗口。

此外，瓷器在将“落后”的德国各州纳入欧洲奢侈品制造版图的过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作为首批集体出口的商品之一，它帮助生产该商品的各州融入了更广阔的全球市场。1710年奥古斯都二世创造的梅森（Meissen）瓷器厂，是全欧洲最古老的陶瓷厂，一直运营至今。

再者，作为一种非生活必需品、一种与家庭生活相关的消费品，瓷器也将我们带入了资产阶级自我展示和个人（尤其是女性）选择的世界，这对于煤炭或钢铁行业的历史学研究来说是很难达到的。

最后，瓷器的历史，讲述了国家官员和企业主试图驯服不可预测的资本主义市场的尝试，展现了德国的内部分裂、战争和独裁等使资本主义市场更加不稳定的历史事件。如易碎的瓷器一样，这个行业也体现了经济的脆弱与不确定的历史。

这部关于瓷器的中欧史，书写了德国和奥地利等中欧地区自1700年以来的政治和经济发展。瓷器经历了民族国家的崛起、大萧条的蹂躏，垄断联盟卡特尔（Cartel）的力量、以及广告日益增长的重要性。瓷器行业的历史展现了很多中欧资本主义的特性，这些特性持续影响着德国和欧洲的文化和经济发展。

全书章节目录

Chapter 1 Reinventing the Recipe

复刻中国瓷

Chapter 2 The Challenge of Wedgwood and the Rise of the Private Firm

韦奇伍德的挑战和私营企业的崛起

Chapter 3 Making, Marketing, and Consuming in the “Golden Age”

“黄金时代”的生产、营销和消费

Chapter 4 Surviving the Revolutions

在革命中生存

Chapter 5 The Discrete Charms of Biedermeier Porcelain

毕德麦雅瓷器的独特魅力

Chapter 6 Of Capitalism and Cartels: The Glory Days of the Private Producer, 1848–1914

资本主义和垄断联盟：私人生产者的光辉岁月，1848-1914

Chapter 7 Porcelain, the Wilhelmine Plastic

瓷器，19世纪后期的德国塑料

Chapter 8 The Fragility of Interwar Porcelain

大战之间易碎的瓷器

Chapter 9 From Cold War Wonder to Contemporary White Elephant: Does the Story End Here?

从冷战奇观到当代白象：故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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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celain: A History from the Heart of Europe

中国人发明了瓷器，而撒克逊国王奧古斯特二世（Augustus the Strong）雇佣的一名炼金术士在欧洲首次复刻了瓷器。瓷器的制作秘诀很快被更多人所知，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公贵族们建立了瓷器制造厂。随后，许多以营利为目的的私人企业家们也开始加入制作瓷器的阵营。随着瓷器从稀有变得普遍，其用途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低。瓷器逐渐失去了“贵族”身份，变得平民化。到了19世纪和20世纪，瓷器成为资产阶级餐饮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同时，它还成为了绝缘管、弹壳和假牙的原材料。

本书将企业家和工匠、政府官员和女性消费者、化学家和小贩的经历交织在一起，追溯了被称为“白色黄金”（white gold）的瓷器的非凡故事。从它作为王室奢侈品，到它在德国灾难性的二十世纪的命运。三百年来，不同的瓷器公司兴衰交替，但瓷器行业本身，至少直到最近，还历久弥坚。奥古斯都之后，瓷器成为典型的德国和中欧商品，成为地方自豪感、手工工业生产和家庭归属感的组成部分。

本书作者 Suzanne L. Marchand 是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

本书荣获商业历史会议（Business History Conference）拉尔夫·戈莫里奖（Ralph Gomory Prize）

本书入围美国出版商协会（PROSE）欧洲历史最佳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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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从中国到欧洲，瓷器如何塑造了中欧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