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990年香港艺术馆编印的《瓷艺与画艺—二十世纪前期的中国瓷器》一书内,从刘新园先生撰写的《景德镇近代陶人录》文中“清末浅绛派艺人”一节的内客,我们知道黟县碧山村人汪棣效法程门也画浅绛彩,只此而已,别的一概付阙。而在同文的“民国初年的新粉彩艺人”一节内,又提到一位汪棣,他“又名汪棣华,字晓棠,号龙山樵子,江西婺源县叶村人。少时即在杭州以绘制纸绢团、摺扇为生。光绪、宣统之际,因妻投水自尽,避祸景德镇自学彩瓷”。“汪擅长粉彩人物,尤善仕女……,但享年不长(1885-l924年)”。这位汪棣的有关资料来自其儿媳刘树清和景德镇市政协所编的《文史资料》第一辑,前一位汪棣是出自黟县县志,都应该是无误的。因此,汪棣一名实有二人,他们籍贯不同、开始从事绘瓷的时间不同、使用的装饰手法和艺术风格也不同。那么,汪友棠和这两位汪棣有什么关联呢?汪友棠在辛丑年即l901年(光绪二十七)年时,曾画有一件浅绛彩的人物纹笔筒。如果这位汪友棠就是汪晓棠的话,那么这一年,他才l6岁,与画作功夫明显不称,虽知汪晓棠是在光绪、宣统之际才自学彩瓷的,按年数算,1901年时他应该还未学彩瓷,即便是学了,也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准;四年后的1905年,汪友棠的一件山水纹瓶,更能见其艺术水平。汪晓棠的作品善画仕女,常落印章款“晓棠”二字,而汪友棠的作品则不见此现象。因此,我认为汪友棠与汪晓棠亦即江西婺源县的汪棣并非一人。汪友棠和安徽黟县的汪棣是否是同一人? 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寻,姑且存疑。此外,我还见过一件很好的浅绛彩人物纹盖盅,器底是红彩印章款“同治年制”,乍看之下令人有点高兴,因为有同治年款的东西不多见,但转而看器壁上,作者署了本名“余筱秋”和干支年“甲辰”,一查年表,才知道是光绪三十年(1904年)的作品,两者相差30年以上。器底的年款是直现的,如不细查对,也就出了错。绘者的干支纪年是不会错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一是可能白瓷胎是制于同治时期,二是光绪时的商家为迎合时尚所好而作。通观之下,我认为以后者的原因居多。 浅绛彩瓷的器型很丰富,有螭耳扁瓶和大瓶、象鼻耳鹿头尊、铺首大瓶和方瓶、出戟菱形瓶、圆形方形海棠形的瓷板、花盆、鱼浅、笔筒、圆的和方的帽筒、碗、盖碗、围碗、盖盅、温酒器、茶托、面盆、壶等,这都是些陈设瓷和日用瓷,可是却不曾见有盘碟类,可能是因为浅绛彩这种装饰手法与盘碟类的功能不谐调的关系。 浅绛彩瓷流行了半个多世纪,它不像五彩、粉彩瓷那样向来为人们盛赞不衰,但它却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这个时代,中国陶瓷已从世界霸主之颠跌落,在多种桎梏中挣扎求存;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改变着人们等级森严的传统观念,艺画者不再以当幕僚门客为尚,流寓他乡鬻画为生者日多,入于瓷道的亦不乏其人,正是由于他们的参与,开了一代瓷艺新风;中西方文化交流日益增多,绘瓷新技法新材料层出不穷,引发着新的审美情趣。陶瓷是昭示人类文明的物质载体。社会的发展往往会使某些曾经辉煌的事物走向衰退甚至消亡,是进步还是代价,这就要视乎具体而言。但只要这个事物还存在,闪光点就时会出现。我们玩赏浅绛彩瓷,正是源于其艺术魅力。火炼而成的水墨五彩瓷画较之画于纸绢上的设色水墨画另有异趣。悬挂或者是嵌镶的瓷板上是一幅展开的水墨画,而圆器和琢器上的则可从不同的角度来观赏。浅绛彩瓷的绘制者往往都是工画、善书、能诗的,他们本就有一定的绘画素养,再加上能借鉴名家手法,画工自然更佳。张子英的《大富贵亦寿考图》瓷板上写着“法倪高士笔”,这位倪高士就是倪田(1855-1919年),据载,倪“初学于王小某,人物、仕女及古佛像取境高逸,尤善画马。光绪中行商到沪,爱任颐画,遂弃其业而参用任法。水墨巨石,设色花卉,腴润遒劲,擅胜于时……今之学任颐者皆倪田别派”,张子英画的确有倪派风格;再有程次笠在光绪三十四年所绘方瓶上的一幅山石雄鸡图,其构图手法也和张熊(子祥)(1803-1886年)的相类;美人出行图上的水点桃花法(高心田作于己亥年即1899年,关于瓷绘上的水点桃花法,近人多说是由珠山八友之一的刘雨岑在民国初年所创,看来值得商榷)在任伯年作于光绪丙戌年(1886年)的花鸟画上不是可以看到其影吗? 所以说,看浅绛彩瓷画无异于欣赏晚清时期众多绘画名家的画作。当然,那些徒写着“仿云林笔法、仿新罗山人笔、拟八大山人法、仿宋人、元人法”而画工草草的固不在此例。如此看来,画浅绛彩瓷的艺人不单要画好写好,还要熟谙制色、烘烧之道,才可以心、手相善,烧制出雅致的作品来。由于他们是支接在瓷器上进行绘画创作,表现出我们习惯上称之为“文人派”的画意和笔墨情趣,这种有别于景德镇传统“红店”制作技法的彩瓷,在当时已被目为“新派艺术”,其作者们也因而被冠以“美术家”之名,这些新派艺术家“是景德镇近现代彩瓷风格的开创者”。这种流风其实何止披泽景德镇,1906年在湖南醴陵姜湾开设的“湖南瓷业公司”里的彩瓷艺人,就“多是湖南地区热爱工艺的书画名流”,如张晓耕、彭筱琴等人,他们以及在瓷业学堂速成班毕业的优秀学员“对于醴陵细瓷的发展和釉下五彩的创造作出了贡献”。以后在粤东一些瓷厂的产品中,依然可见其余绪。 浅绛彩瓷由于要表现水墨画的效果,在色料的调配和绘画技法上就有它的特点,在彩料中都先要加进铅粉,然后以之立接在瓷胎上绘画,描出的墨线和敷就的色彩都浅薄而带涩。因此时间一长色层就会蚀落,尤其是人物面目更是漫漶不清;由于晚清瓷业生产水平下降,白瓷胎的釉面经常有“浪荡”现象,往往也就影响了绘画效果;又因为不用盖上一层雪白,画面不光滑,也就容易藏纳污垢,此时它就变得不讨人喜欢了。这个不妨说是致命的缺点,决定了浅绛彩瓷不能像五彩、粉彩瓷那样长久延续下去的命运,但历史还是给了它一个公允的赞誉。最近,广州一个民间收藏者团体正在策划组织浅绛彩瓷的专题展览,可见它的艺术魅力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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