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若鬼斧神工——河北毗卢寺壁画绘画风格探微
▲图1 明 玉皇大帝 壁画
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毗卢寺,一座具有一千两百多年历史的古寺,寺院静悄悄座落在河北省石家庄上京村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隐秘幽静的地点,却有着精美绝伦的明代水陆道释人物壁画(图1)。也许毗卢寺壁画还尚未走进大部分世人眼中,但已经慕名而至的海内外壁画爱好者、专家学者都对这一鬼斧神工的壁画瑰宝给予极高的评价。毗卢寺在世界壁画艺术上同样享有极高的盛誉,西方壁画专家将其美誉为“东方维纳斯”,由此仿佛可窥见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中国宗教艺术题材壁画作品中,毗卢寺壁画的艺术价值可与北京法海寺壁画甚至山西永乐宫壁画、敦煌莫高窟壁画相媲美。
壁上绘画作为中国传统绘画的艺术形式之一,其审美和内容传承已久,而艺术文化的演变从来不是孤立的,是深受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制约的,明代佛教水陆壁画可以为明代宗教、美术乃至社会文化研究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毗卢寺壁画就是这样一个鲜明的标本。
明代,文化和宗教蓬勃发展,文化之间的互相渗透,使这一历史时期艺术作品出现儒释道三教合流的现象,这一现象逐渐渗透入壁画题材中,毗卢寺壁画完整的保留了这一时期三教合流人物题材的经典范式。因其绘画风格既有唐代吴带当风之气势,亦有元明时期细致丰富之特点,所以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参考价值。其鬼斧神工的绘画风格与同一时期的壁画作品相比,亦具有别样的艺术魅力。
一、毗卢寺壁画之起源
毗卢寺,原名毗卢禅寺。在河北省石家庄市西北郊杜北乡上京村东,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毗卢寺始建于唐天宝年间,经多次重修。据考证,寺内现存的古建释迦殿、毗卢殿及内存塑像、壁画为明代弘治和嘉靖年间重修后的遗存,而毗卢寺的壁画艺术正是毗卢寺文化的精髓,也是中国壁画史上一朵璀璨的明星。
走进毗卢殿内,中央须弥座上供奉毗卢佛,又称毗卢舍那佛,密宗称大日如来,为密宗本尊,意译为光明普照。毗卢佛像前面放置有该寺原有的石佛像两尊(即明弘治年二通重修碑碑文中提到的石佛)。 两侧有补塑的香花菩萨两尊。殿内六壁共绘有大型工笔重彩水陆道场壁画122平方米,绝大部分均法壁画题记,共有122组。每组少者一至三人,多者十余人不等。共绘有佛道儒三教各类各式天神帝君、菩萨天王、护法诸神、往古人物五百多身。壁画人物类型大致可分为佛教神佛众、道教神仙众、往古人物众。壁画除南壁殿门两侧严重损毁外,绝大部分保存完整,色彩鲜艳。(图2)
▲图2 明 东壁北侧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毗卢寺壁画与全国各地的寺庙壁画一样,都是以线勒填彩的传统技法绘制。即继承了历代画家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创造出来的多种描法,又创作出富有表现力的新描法,从而使毗卢寺独具特色,同时造就出一批具有高水平的壁画艺术家。 其中壁画的各种形象刻画,亦极精妙,人神鬼怪莫不生动鲜活(图3),尤其以四壁的壁画最为精彩,共绘有500多个大小不同的神像人物,组与组之间用彩色祥云分隔,使满壁群像排列有序、层次分明、结构严谨,更加渲染了宗教壁画的神秘色彩。
▲图3 明 南极长生大帝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走入毗卢殿,如入仙家威仪之境,却又道佛神鬼怪人间同处一室,场景转换之间和谐自然,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基础,这些形象无法如此鲜活的创造出来。 虽自宋代以后,绘制壁画的民间工匠在创作壁画时大多是依据壁画的“粉本”壁绘的,但是在粉本基础上的发挥与创造是画师们高水平的绘画能力所造就的,楚启恩也在《中国壁画史》中提到明代壁画: “如北京法海寺、河北毗卢寺、四川蓬溪宝梵寺等寺庙内至今还保留着精美的明代壁画。这些作品,璀璨炳耀,工细严谨,较之前代毫不逊色。”毗卢寺壁画的传神同样也是专业画家和民间画工们集体创作的结晶。
二、丰神俊逸毗卢寺壁画艺术语言壁画作为绘画的一种,具有绘画普遍的规律,诸如二度空间(平面性)、层次分割、设色规律、造型特征、线条节奏等因素。由毗卢寺壁画进入壁画的艺术风格会发现,其艺术语言在传统的壁画语言风格基础上发展出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色。 1.群像间构图特点 “十二宫辰等众”(图4)和“南斗六星等众”组图(图5)绘于毗卢寺东北壁左上角。壁画中的十二宫分列为两组,每组画六人,形象相似,头戴五梁冠,面庞白净,五官端正,均有须髯。
▲图4 明 十二宫辰等众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身穿红色、黄色、绿色天衣。双手都执笏板,神情严肃庄重。十二宫辰身后环绕彩色祥云,和“南斗六星等众”壁画分隔开,大大渲染了佛国仙境的宗教色彩,超凡脱俗的神秘气息。画面中有序的布局,层次分明的画面分割,为画面的构图增添了灵动的秩序。
▲图5 明 南斗七星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十二宫辰和南斗六星,每组人物面部朝向有两两相对,也有顾盼左右,亦有上下角度区分,虽然人物形象雷同,但是通过微妙的面部朝向使画面节奏紧凑且脱离呆滞。设色上,两组人物均以红色、黄色、绿色为主,然而十二宫辰以绿袍主外,南斗六星以红袍主外为区分。 再看聚散,十二宫辰等众相对分散,南斗六星相对聚合,一张一弛,别出心裁。而毗卢寺壁画高明在不仅此处,四面墙壁壁画构图皆如此巧妙。以榜题为分类,群组为分割,勾勒出群像间交谈互动的动态场域。
2.人物造型与画面节奏 在满壁生花的丹青下漫步,会不自觉走入人鬼神佛的壁中世界,环绕其中,毗卢寺壁画鬼斧神工的人物形象就会脱壁而出,浮现在众人面前。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和充满动感的画面氛围是毗卢寺壁画必不可少特点之一。 每一个人物在画面中都凸显出符合自身个性和地位的造型和动态。身份尊贵的清源妙道真君一手拈碧玉如意信步从容的向前行进,寥寥几笔线条就使雍容华贵的姿态展露无疑,而其后紧紧跟随一侍从武将,姿态与慵懒贵气的真君截然相反,昂首挺胸霸气四溢,两鬓间飘带在风中飞扬衬托其气势,身体的姿态尤其夸张,和真君形成鲜明对比。 相比之下天妃圣母的形象(图6)更多是端庄威仪的姿态,符合其身份,但是不满足于此,在天妃的发饰上做足了流动的造型,使凤冠宛如灵蛇飞舞,与其相对端正的姿态形成互补,画面因此更具韵律美。
▲图6 明 天妃圣母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通过线条流畅的带动造型就可以勾勒出两个各具特色的人物,其前后姿态韵律和谐,更展现出背后画工们丰富的绘制技巧和高水平的绘画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脱离单个人物形象去观察,西方白虎七宿组图(图7)能更加明显的感受到,群体和群体之间和谐共存,而群体内部人物形象前后动感韵律依旧流畅。
▲图7 明 西方白虎七宿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自南齐谢赫于他的著作《古画品录》中第一次系统总结出对中国绘画艺术的评判方法—“谢赫六法”之后,“气韵生动”一直作为评判一幅画作好坏的标准之一,气韵生则“传神”。 中国古代书画中常以“能、妙、神”来品评画作等级,不妨能看出,形似乃下等,神活为上品,毗卢寺壁画以生动鲜活的形象簇拥出一个以假乱真的仙家神境,境界不可谓不高。
3.独具特色的绘画气质 毗卢寺壁画神奇的游离于皇家壁画和民间壁画气质之间,要说它之所以独特,正是由于它独具魅力的民间性特征,狂野不拘束的人物造型和画法在满壁人物形象中比比皆是(图8)。
▲图8 明 金刚等众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区别于永乐宫气势浩荡的群体行进式排列的造型,毗卢寺壁画不仅在构图上以组群为区分从而使画面具有灵活的聚散,人物形象上更是以动态造型为特点,充分夸张每个独立身份的个体特征到极致。 使得画面即具有平面装饰性,又具有非现实幻想性,同时不羁地与同时期其他寺庙壁画相对区别开来,形成独具特色的绘画气质。
三、河北毗卢寺壁画与北京法海寺壁画之比法海寺与毗卢寺壁画属同一时期作品,在本文中作主要讨论和比较。 庞薰琹前辈在《中国历代装饰画研究》中提到:“明代的壁画,流传下来的,主要是寺院壁画,其中以北京西郊翠微山麓‘法海寺’的壁画最有代表性”。 法海寺壁画出自明代宫廷画师之手,绘制十分考究,绘画技法熟练、高超,题材以佛教题材为主,同样继承唐宋遗风,被称为我国明代壁画之最,是明代壁画巅峰之作。然笔者却认为相较之下,同一时期的毗卢寺壁画另有一番趣味。 以法海寺中北方多闻天王(图9)和西方广目天王(图10)为例,可以看出法海寺人物形象精美,衣甲装饰繁复,细节完美无瑕,绘制造型成熟,画面威仪,整体透露着皇家制式下神圣不可侵犯的风貌。
▲图9 明 北方多闻天王 壁画北京法海寺藏
▲图10 明 西方广目天王 壁画北京法海寺藏 相较之下,毗卢寺壁画中马首明王(图11)和焰鬘明王(图12)形象虽不及法海寺壁画一般细节完美无瑕,但是在灵活的动态和张扬的气质上却更胜一筹,不受常见的程式化样式的拘泥,而是画出各具个性的形象,有的沉着冷静、有的不怒自威、有的气宇轩昂。
▲图11 明 马首明王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图12 明 焰鬘明王 壁画河北毗卢寺毗卢殿藏
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发挥出了人物内在特质的不同,在共性里找到个性,英国学者柯律格也在他的著作《中国艺术》里提到:“生命活力创造的是艺术而不仅仅是肖像画”。 这不禁引人思考:究竟是完美的绘制技巧重要?还是生动的表现手法重要?皇家绘制和民间绘制各领风骚,威仪和狂野并列,各自展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如果以不同的审美价值去欣赏和判断孰轻孰重,也许会有更多不同的观点涌现。 在浓厚的三教合流的政治和文化背景下,在时代画风的熏染滋养下,民间艺匠们充分利用壁画的性能,创作出河北毗卢寺壁画这样的艺术杰作。它以其自身既独特又兼容的艺术气质,在壁画艺术中展现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价值和作用。
毗卢寺壁画欣赏
引路王菩萨
天妃圣母等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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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释天主等众
玄天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