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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佩秋| 漫谈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品鉴


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华书画网

陈佩秋| 漫谈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品鉴


   按:今晨3时,著名书画家陈佩秋先生在上海中山医院逝世,享年98岁。陈老曾在家中画室接受《书与画》采访,以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为例,与《书与画》的编辑们畅谈古代书画的鉴定问题。谨以旧稿,表达《书与画》全体同仁对陈佩秋老师的深切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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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陈佩秋荣获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
图片来自《新民晚报》  郭新洋 摄
 
在谈论具体作品之前,我们要明确一点,“绘画”不晓得发展了多少千年才达到“艺术”这一高峰。比如湖南省博物馆藏的帛画《龙凤仕女》、《御龙人物》等,它们体现出的是什么价值?是历史价值,文物价值,但还达不到艺术价值。因为在绘画发展到高峰的过程中,是要有规范才能称之为艺术。规范是什么?是谢赫提出的六法,其中最重要的是骨法用笔,判断画的真伪与优劣即是以此为据。
美国的一位资深艺术史学者,班宗华教授,本来是学西画的,他说,他在美国曾经两度看到范宽的作品,第二次见到《溪山行旅图》的时候,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放弃了油画架,开始钻研中国绘画史。
为什么美国现在有那么多的博物馆藏有中国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弗利尔美术馆、波士顿美术馆、克利夫兰博物馆,等等。堪萨斯的纳尔逊•阿特金斯博物馆从前在北京买了好多画,有好画,有宋画,但是它数量较其他馆较少,这些国内外收藏机构的中国绘画,还是有许多需要梳理。比如关仝,他至今是没有画迹存世的。而有些署名“关仝”的作品,根本不是宋画。现在夏圭,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传世画作,目前看来有许多待商榷。梳理并不是要否认这些画的传世价值,而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发扬宋画传统。比如,当我们临摹一位宋代画家的几幅作品,可能会发现这几幅作品的风格与笔法并不相同,或他们的风格不符合宋画的时代特征,因此,有必要搞清楚哪些是真的或是比较可靠的宋画。为了要更好地继承发扬宋画传统,就必须花功夫去深入研究宋画。当我们在面对传世的绘画作品时,往往可以从以下方面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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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宽 溪山行旅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绢面
年代久远的宋画大都是绢本,这些绘画的颜色或墨色会沉下去,沉到绢底。同时它的破损度也相对很高。判断一张画的年代是否久远,可以以它的墨色、颜色和破损度作为参考。台北故宫藏《溪山行旅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破损处,是绢的天然破损。这符合北宋时候年代久远的客观事实。凭借《溪山行旅图》我们能学到很多东西。它的墨一点不跳出来,沉下去的。人为的染色做旧和制作破损,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能够辨别的。由于古代的保护技术不如现代,上千年下来,破损通常不可避免,即使原来或后来装裱得完美的古画,在灯光的照射下,原来的破损也清晰可见。今天看到台北故宫《溪山行旅图》的图录,印刷的质量很好,其中也能看到一些细节。当然,绢面的查看主要是对年代的久远判断作一参考,希望现代科技对材质的断代研究可以提供更科学的依据。

题款
《溪山行旅图》上“范宽”这两个字应是后添的,首先,字的水准不高,不是名家所书。其次,北宋名家崔白、郭熙、李唐,以及南唐董源他们的题款皆是八个字到十二个字,要到南宋才见马远、夏圭等人的穷款。从印刷品上看到字的墨色与画笔墨色是不一样的。范宽会写得这么笨拙?这个款,在历史上是没有人发现的,后来(台北)故宫开馆三十几年后被职工发现,不能不让人产生其他联想。但是,有无署款并不掩盖这是北宋绘画绝顶高峰的画作。

用笔
再看它的用笔,宋人的用笔,它的山体、坡石、树木的外轮廓线,全是带“角形(棱角)”的。台北故宫早期曾出版过《溪山行旅图》单行本,每个细部都有清晰放大的图片。可以看到范宽的各种轮廓线,太典型了,全是有棱角、转角的形态。再看范宽的水,线条一笔下来,是圆润劲挺的中锋。山、水、树、宫殿光看它的线条,笔笔交代得清清楚楚。他的树,远的看一丛丛。仔细看各种树木和树叶的轮廓线,也是带棱角的,相当复杂。因为华山是花岗崖,它的石质带棱角,所以每一块山体凸出的外轮廓线都是用的浓墨,而石质的表面,却是用的淡墨丁字形的长线再加胡椒形的小点子(王季迁称它为豆瓣皴或雨点皴是不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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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宽 溪山行旅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造型
宋代的山水画里常常有双钩的夹叶,都是照实画的。我们《溪山行旅图》放大来看,就会看得很清楚。树木、房屋是很有规范的宫殿式的建筑。全幅画作的整体感也好,每一个部分,你从放大的图版上都可以看到挺拔的线条。而其他本(传称为范宽创作的绘画),跟《溪山行旅图》一比,高下不言而喻。范宽的线条,既有力又挺拔。你看他的人物,画得多么潇洒,两个赶驴的人!有络腮胡的,生动得不得了!极精。班宗华说,一看这张画,我的油画就搁置吧。曾经有人说中国画落后。在潘天寿先生那时,国画系招生只有两个人,不及西画系多。现在看这画中的人物,那个动态样子,形体画得非常生动,面容与胡须都是绝顶的。所以这张画告诉我们,不要对传统抱有“落后”的偏见,传统中有精彩的描绘,而且想要在传统国画的领域中成为一代名家,是何等的艰难!

印鉴
可惜,《溪山行旅图》只有明代“典礼缉察司印”的半印,它没有进过(北宋)宣和时期的宫殿,并非是赵宋皇室的收藏。除了以上画面材质、笔法造型等方面意外,我们要能看懂画,需要有一段时间的,还要重视一些经典的画史文献。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刘道醇的(《圣朝名画评》)、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这三本画论很有分量。因为他们见的画多,且懂画。本身画画的人去做绘画史,就比较方便。绘画史的研究要花很多工夫,画画的人浮躁大都不愿意(做研究)。宋元明清,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风格,现在的风格是向油画看齐。


现在公认的范宽作品就只有《溪山行旅图》这一张。天津博物馆藏的那张《雪景寒林》图(不能与之相比),只要说明一点,这一三拼绢本大幅,全画中,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山头和山脚,千株万株,只有一个品种的雪景树木,这不合乎大自然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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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范宽 雪景寒林图 天津博物馆藏

我这里有一些华山山体岩石的实景照片,花岗岩山体纹路的自然线条,促成描绘山体形态线条的笔法。范宽在山上行走五年,岩面上很多的线条,他都留意观察,将这些实景图片上的线条和它的远景,受光与背光(都已经了解透彻)所以在轮廓表现上形成了颜色极深的线条,这些线条都是“角形”(带棱角)的。而南方的山,我那时候去安吉,那边的山在太湖边上,它的轮廓都是圆弧形。你登华山看什么,就是看那些线条。用放大镜看《溪山行旅图》,它的皴笔都是小点子。这个小点子是什么?这个华山表面是长线条,这个小点点是花岗岩山体上面带的泥,还有散落的青苔。董源的线条,比这个软多了。范宽的线条功夫更高,《溪山行旅图》里面的树,多半都是夹叶树,叶片也是双钩的。远的树木,才用点子代替,还有以没骨法画成的树。他的人物也是写生的,人与驴等动物的姿态都很生动、写实、精细。范宽的写生功夫很厉害。《溪山行旅图》与后世学范宽、仿范宽的作品一经比较,就自然能看出其中横亘的相当大的一段差距。


采访后记
四个多小时的漫谈过程,使我们了解到陈老师对于“写生”这一国画创作基本功的重视,并由古及今,谈论范宽在“师造化”的过程中为后世创立的典范。这不仅是对经典作品所作的解读,也是她自身研究画理的经验与对后学的期待。在如今内地博物馆、绘画收藏机构逐步开放的氛围下,对藏品的甄别,比对,研究的条件也逐渐成熟。我国的画史需要更细致的研究,其背后深厚的文化资源与演进脉络,也有待人们重新开掘。(全文原载于《书与画》2015年第12期总2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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