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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九庵:谈中国古代书画鉴定


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华书画网

刘九庵:谈中国古代书画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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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书画作伪,追溯其源,可以从古代传播手段、保存条件不发达寻见端倪。历代著名的书画作品,大多有临摹本传下来,其最初不过是为了使更多的人能欣赏得到,或者因年代久远,为保存其面貌。例如,唐代摹王羲之作品,当时没有照相、制版技术,想看也看不到,只有摹下来,搞几个副本。有了这些临摹本,就出现了鉴别的问题,孰是原本,孰是临摹本。对书画名家和名作,有人爱好、索求,就有了价值。随之又出现了“代笔、”“改”“造”等现象。无名者代有名人的笔(包括师生、父子相代),小名头改大名头,甚至生搬硬造,就成为名副其实的作伪了。所以说,作伪的历史与书画鉴别的历史,是相应发展的。
 
历来书画作伪的方法很多,溯其源流基本可归纳为六种,即:摹、临、仿、代、改、造。这里所指的六种方法,主要是早期的做法,不包括现代博物馆的复制,概念亦稍有不同,下面将逐述及。
 
书画辨伪,说难则难,说易则易,主要是要抓住关键。书法与绘画各有特点,鉴别方法亦不同。
 
鉴别法书作品真伪,首先看用笔。书法贵在用笔,用笔贵在用锋,有“正锋”“中锋”“藏锋”“出锋”“侧锋”“偏锋”之说。掌握每一名家的用笔特点、书体变化及风格精神,是鉴别法书的重要条件。
 
鉴别绘画作品的真伪,更重要的是看其作品的用墨、用色、笔墨构图。题材的广泛,反映出不同时代的风格和个性。绘画的用墨用色,主要是青绿浅绛着色的烘晕,以及水墨的干湿浓淡变化,有“墨分五彩”之说。笔墨就是作品表现对象的用笔个性,包括用笔的形式及无穷的变幻,而使作品达到形神兼备。重点掌握名家作品用墨、用色及笔墨构图的特点,是辨别真伪的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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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摹”,就是对原作真迹的摹写,又称“影拓”或“移画”。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在他的《论画》里就有“模(同摹)写要法”一则,比较扼要地论述了摹画的方法,如:“以素摹素,其素丝邪者不可用,久仍还正,则容仪失。”南朝齐谢赫著《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上的“六法论”,其中也有“传移模写”,是他对临摹的进一步总结。
 
古代名画的临摹,从文献记载和传世实物来看,最早的要算顾恺之。据米芾《画史》记载,他收藏晋代第一幅画就是顾恺之《维摩天女飞仙图》。并记他当时在颍州公库里,看到唐代诗人杜牧摹顾恺之《维摩百补图》,称赞杜摹之本“光彩照人”。惜此摹本已不可见,仅存记载而已。
 
北宋李公麟《摹唐韦偃牧放图》,并在图的右上方篆书“臣李公麟奉敕摹韦偃牧放图”的款识。李公麟是最擅长临摹的,“凡古今名画,得之必摹临,蓄其副本,无所不有”。《宣和画谱》中著录有他的作品107件,摹唐人的作品9件,竟无一幅流传下来。但未收入《宣和画谱》的这卷巨迹,却得以保存于故宫博物院。
 
书法中的临摹,似更早于绘画。北宋黄伯思《东观余论·法帖刊误》中指出:“尚书宣示帖,钟(繇)王真迹本,在王丞相导家,导过江时藏衣带中以遗逸少(王羲之),逸少以遗王修,修死其母以修平日所宝,并入棺,真迹遂绝,此本右军所临也。”此帖刻于《淳化阁帖》中,定为魏钟繇书,黄氏鉴定为王羲之所临本。
 
唐太宗(李世民)获得王羲之的《兰亭序》后,即命当时的供奉拓书人冯承素、韩道政、赵模、诸葛贞等四人,各拓数本。目前传世的几件摹本中,就以传为冯承素细笔勾摹本,最忠实于原作底本。笔画里形成的“破锋”“断笔”等,都很仔细地一一描出。其中的“每”字,先用较浓重的墨写成“一”,后用淡墨增加成“每”字。其摹拓之精,勾填之妙,非他本可比。南宋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即载有冯承素等《兰亭序帖》,并署“贞观五年八月廿九日,臣承素奉敕模”的款识,详细地记述了帖中“长”“怀”“暂”等字的钩摹笔法。岳氏认为:“故凡亲见真迹,其临摹之手,不约而同。”
 
唐人摹王氏一门法帖,亦称《万岁通天帖》,内有王羲之《姨母帖》《初月帖》,王献之《廿九日帖》等。据岳珂跋:“案《唐史》,则天后尝访右军笔迹于王方庆家,方庆进者十卷,凡廿八人,惟羲、献见于此帖。则天命将尽拓,(摹)本留内,原本归还王氏。”此帖钩摹之精,岳氏称为:“态备众妙,摹逼天真,亦非他帖可拟。”此帖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法书摹品有时是一件作品有多幅摹本,其中又分为“母本”和“再摹本”。“母本”的特点是先双勾,再填墨。其勾笔、直笔、填笔,慕得天衣无缝,一毫不差。“再摹本”的特点就是从“母本”上摹下来的,只得其形而失其神。至于摹制的方法,唐代鉴赏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论画体工用拓写》中有详尽具述: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古时好拓画,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笔踪。亦有御府拓本,谓之官拓。国朝内库、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承平之时,此道甚行,艰难之后,斯道渐废。故有非常好本,拓得之者,所宜宝之,既可希其真踪,又得留为证验。
 
宋代太宗(赵光义)徽宗(赵佶)更出御府所藏法书真迹,摹拓刻版于禁中,成《淳化阁帖》《大观太清楼帖》等,都是大规模的摹制拓版了。
 
以上临摹作品,或于摹本上书摹者姓名故事,或摹后原本归之藏者,都是为留副本鉴赏。然而,还有些摹品可称为“暗摹”或“偷摹”,就包含作伪谋利的成分了。东晋时书家张翼,擅长仿作王羲之的书体。南朝梁虞穌《论书表》载:“王羲之常自书表与穆帝,帝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更详看乃叹曰:小儿几欲乱真。”似已达到形神兼备的程度了。南朝齐王僧虔说:“康昕学右军草,亦欲乱真,与南州惠式道人作右军书货。”这样看来,右军在世时,已有人仿效他的笔迹出售去谋利了。
 
然而古代传世的名作巨迹,要摹制得形神毕肖,神完意足,就要有高度的艺术修养和精纯的技法。即深刻体会原作的用笔用墨等特点,作细致的观察,所谓“察之贵精,拟之贵似”,此乃摹拟书画的要诀。
 
故宫博物院藏有米元章《苕溪诗卷》,卷尾有几个字残佚了,在修裱过程中经郑竹友先生摹补,使这件文物整旧如新。郑先生在摹补过程中,曾提出摹字时要“稳”“准”“狠”,即执笔要稳,落笔要准,行笔要狠。就是胸有成竹后,毫不犹豫地下笔,达到神韵落笔。这样,才能使摹品产生形神兼备、生动自然的效果,符合古人所谓“下真迹一等”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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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米芾《苕溪诗》卷
 

 
临,就是在熟读原作面貌的基础上,临写作品。方法是置原作于面前,或悬诸壁间,视其行势而临之。临本之利弊,虽多得古人笔意,却易失其位置,常常是得其神而略其形。
 
“古人临帖,但师其意,未尝刻舟求剑也。右军兰亭,自唐宋以来书家无不临之,各不相似。”临作最为盛行是在宋代,多临晋唐人的法书,但也临苏、黄、米、蔡四大名家作品,许多杰出的书画家多善于临作。
 
例如米芾善临古帖,其水平极高,自能乱真。米芾的字是集古人字迹,早年米芾遍临晋唐墨迹,晚年得入晋唐堂奥,所临前人作品,多不落自己的名款,时人则以前人真迹称之。其所临二王的作品最多,且最像。目前存世的一些称为二王的作品,其中就有米芾的临品。因为临得非常好,形神毕肖,后世一直都称为王的真迹了。例如目前存世的王献之《中秋帖》、颜真卿《湖州帖》似都为米芾所临。
 
有关米芾临二王作品被作为二王真迹事,在米芾当时已被发现,并留有记载。据说米芾的好友王晋卿,曾将米芾所临王献之的字,移接于前人题王献之作品的题跋之前,同时又请当时的人,将此米临当作王献之的作品真迹来題跋。这样既有前人题记,又有当时人的跋语,只从题跋上看,就会误以为是真迹。此作品如果流传到现在,我们相信题跋,那么就会定为王的原作而其实是米芾所临。
 
所以在鉴定书画上,就有一个以什么为主的问题。我们知道以上这种情况,就应知题跋只能作为辅助参考,而应以其作品真假为主。米芾自己的作品,也被后人一再临仿伪冒。米芾楷书相当少,而多写行书,草书迹不多见。每一位名家皆有自己的特点,在鉴定其作品时应注意并掌握这些特征。米芾著有《书史》《画史》,论述前人的书法和绘画名家的作品,是现今鉴定书画不可缺少的参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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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
 
“仿”与我们今天习用的概念不同。北宋黄伯思《东观余论》中提到“仿”,它是指见过真迹作品,仿其笔墨风格,或仿写古人字体,其实就是仿效其特征。“仿”与“临”“摹”都有明显的区别。
 
绘画上题写仿某某人,仿宋人或元人款的,明代早期以前都很少见,但明代中期以后的作品,大都写有这种字样,并作为一种时尚,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仿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时代不同而各具特色。
 
最初的仿作据文献记载,唐人李怀琳仿前人法书作品,都是落别人款的,或唐人,或唐以前名人款字。但是李怀琳的仿作不论是落什么人的款,其字体完全就是他个人的面貌,而不是仿谁的字就像谁的字。偶尔像一些,也仅仅是有些意思而已。其实只是借别人的名写自己的字,正如《书林藻鉴》载李怀琳书画“假他人之姓名,作自己之形状”,这是最早期仿品的特点。
 
宋元时期,有些富藏名人书画作品真迹的鉴赏大家,仿某人笔意、书法特点创作了一些作品。这些作品与原作并不一定像,但其书法、笔法又确为该原作者之特有,而这些作品一般都落被仿者的款,不落仿者的款。这种仿作,其实也是一种学习前人、学习传统的做法。这种“仿”,自然与临摹有着很明显的区别了。
 
例如宋高宗赵构即曾仿过多人的作品,目前存世虽很少,但仍可确认其为仿作。北京故宫博物院现存一卷赵构仿李邕(李北海)的法书作品,书后即落李邕的款,而今确认是赵构所仿。
 
明代中期以后,在作品中题写仿某某的开始渐多,以至发展到每作必写仿某大家或名家,一般都是落自己的名款。但其中也有不同的情况,如沈周(沈石田)作品常题有仿董、巨等字样,他确实收藏有董、巨等人作品,能时常欣赏,以至模仿其画法笔意。而些小名,甚至无名的作者,在作品中也常写仿某某,其实,他并未见到过这些大家原作真迹,只是用这种方式以证明自己看到的真迹多,收藏富,借此提高自己的声誉和身价,以求获得更高的经济价值。这些人的所谓“仿”,既不像,又不懂,只是借“仿”之名罢了,早已失去了“仿”的意义。这些作品时代较晚,比较容易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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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笔是古代书画作品中的一种现象,两宋以来多有其事。代笔有两种,一种只代一部分,犹如合作,就是书画家本人作一部分,另一部分由代笔人完成,而落款是书画家本人的。另一种是作品全由代笔人来作,仅落款是由被代书画家来书。
 
代笔,一般是无名的代有名的,小名的代大名的。被代与代者之间多是师生、父子关系,如苏轼、米芾父子,金农与罗聘等。风格相似,较熟悉的人代笔较多,故亦难辨真伪。
 
代笔之原因一般多是因本人名气大,慕名而来求作品者众,但本人书画中有不擅长的题材或内容,只有请别人代书代画,成为代笔。代笔多为应酬之作,但也有代得极好的,自可乱真。
 
既有代笔,就存在鉴别的问题。鉴别的方法很多,但关键仍然是熟悉书画家本人的风格特点、行款变化及习惯等。
  
代笔最多的要算是明人董其昌,因董其昌不擅长画舟桥、人物、建筑题材的作品,常请人来代笔作画。启功先生有《董其昌代笔人考》,共有七人为董其昌代笔。其中代笔最多,得到董其昌认可,且现存有实物证据的就是沈士充(子居)。只有沈士充代笔的画,董其昌是要亲自落款的,其他人的代笔,董其昌较少落款。董曾自言:“题楷书款的(小楷书),才是亲笔。”董其昌楷书功力很深,多写颜体,凡有楷书“其昌”款的作品,也就是董其昌最满意的作品。现存有六七件楷书款的作品,可算是董其昌的精品。
 
董其昌作品落款很有特点,一般说字不写“玄宰”款,画不写“其昌”款。但苏州藏一幅字,落有“玄宰”款,确是董其昌真迹,所以,鉴别真伪的条件也不是绝对的。
 
被称作“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书画很全面,名重一时。其落款特点是常落名“文壁”而非“璧”。在他44岁以前的作品落款都是“壁”,以后则落“微明”,文微明书法小楷习欧字体偏长,这是鉴别文微明书法作品的重要特征。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文徵明《行书诗册》纸本,此为文嘉代笔书写。
 
金农,“扬州八家”之一,其作品代笔较多。文献记载金农50岁开始作画,其实他50岁时的画是别人代笔之作,后人误认为是其亲笔。当时画家罗聘随金农学诗,为金农的诗弟子,此时金农的画作,多是由罗聘等人代笔。同时代有位叫篆玉的人,曾收到金农的画,表示怀疑,当看了罗聘等人当场作画后,恍然大悟,于是在画上题七言绝句:“师借门生画得钱,门生名亦赖师传,两相互换成知己,被尔相瞒已十年。”可见,当时已被人识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属于“代笔”,但又与“代笔”有联系的现象,即存世一部分被习惯称为“御笔”“御书”“御画”的作品。如一部分被定作宋徽宗赵佶的作品,其中大多是当时御书院人所作,而后人误以为是宋徽宗赵佶。这些作品没有徽宗的本款,风格亦有所不同,是属于定名定错了,并不是代笔。因宋代画院作品很少落款,这样的作品有不少。传世署名徽宗的作品,其实多是御书院的人所写的徽宗体,后人很多都误作徽宗了。如《听琴图》,我们已知不是宋徽宗亲笔,只有那几个字是宋徽宗所书。当时画院有那么多画家,这其中有画得真好的,宋徽宗题几个字,后人看到宋徽宗的题字,又签了一个押,就当成徽宗了。由于留传很长时间,所以现在仍按习惯称作徽宗作。其实真正宋徽宗所写书画亦有数件传世,其都题作“御制”“御书”“御画”,只有这些作品才是真正的宋徽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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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九庵

刘九庵(1915年-1999年),河北省冀县大齐村人。14岁到北京琉璃厂悦古斋字画店学徒,长达12年之久,从此与古书画结下不解之缘。后曾独自营销、代售古旧字画。1956年入北京故宫博物院,专门从事古书画的征集、鉴定和研究工作,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古书画鉴定家。历任国家历史文物咨议委员会委员、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委员,是我国文物博物馆界首批获得国务院批准享有特殊津贴的专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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