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玉溪、建水、大理、禄丰、永胜、曲靖等地均烧造过青花瓷器,但若论历史的悠久和工艺的卓越,尤以玉溪、建水两地为最。红塔山下,玉溪窑遗址保存着元、明时代烧造青花瓷器的古龙窑和大量瓷片。尽管云南青花的产生和传播尚无定论,但玉溪窑青花已毫无疑问的成为云南陶瓷史上的杰出典范,中国青花最重要的代表之一。
大约在十四世纪,玉溪窑工就已经开始烧造青花瓷器,当时的世界上只有中国人掌握着瓷器的制作技术。虽然景德镇官窑青花的技艺更为成熟和卓越,但我依然固执地热爱着玉溪窑青花的质朴和温雅,它代表着云南陶瓷共有的特性,不张扬、不奢靡、不极端。
玉溪窑青花风传牡丹纹盖罐
朴。总和朴素、稚拙、不做作相关,它的反面是奢华、老练和矫情。朴拙之美是玉溪青花骨子里的美,无论是将军罐、玉壶春瓶还是香炉、碗盏,甚至于一小块不带花的瓷片,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敦实、平和与虔诚。这种美是令人惊奇的,它似乎只愿意停留在云之南的土地上,在云南民间随处可见,离开了便无处可寻。
虽然,朴拙之美存在于几乎所有玉溪窑青花瓷器的身上,我还是想以一件普通的“菊纹双耳炉”证明玉溪窑青花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华,却可以唤起最为真挚和纯洁的感情。此器胎体厚实,造型圆满,色泽青灰,三足屈而有力,双耳直且挺拔,腹鼓唇厚,俨然田间壮夫,朴实健康,毫无纤细矫饰之态,有一种朴讷遒健的生命力充盈其间。
玉溪窑青花三足香炉
玉溪窑青花盖罐
玉溪窑青花双耳小瓶
沉。明王世懋所撰《窥天外乘》曰:“回青者,出外国,正德间,大铛镇云南,得之,以炼石为伪宝。其价,初倍黄金,已知其可烧窑器,用之果佳。”刚开始云南产的也称“回青”,后来为了表明非异族供给,乃中华大地所有之物,明王朝竟以皇姓国名的“朱明料”来命名这种产自云南的上等青花料。
云南有十余个地方蕴藏钴土矿,玉溪也出产上等珠明料,但量少且昂贵,供给官窑尚显不足,而普通民窑只能使用廉价的次等黑料,当地的老百姓叫做“碗花石”。黑料因多含锰、铁等杂质而不能产生鲜艳明丽颜色而被官家弃用。恰巧由于价格便宜和成分复杂,成就了玉溪青花幽远、深沉的蓝,一种幽深若玄,晴空远山似的极美的黛蓝。
玉溪窑剔刻青花兽头盖罐
玉溪窑青花贯耳瓶
活。以官窑青花为例,自元以降,越发向艳丽、纤巧、繁冗的方向发展。明代好的已是凤毛麟角,入清之后,品格剧下,终坠庸俗。景德镇御窑厂规模巨大,机构庞杂,为了烧造那些所谓贵族们使用的瓷器,专门设立督工亭、狱房来监视和挟制陶工,稍有过错,轻则鞭挞入狱,重则性命难保。
玉溪青花生长在玉溪民间生活的常态中,它自然带有活生生的秉性,活泼而不张狂,自由而不放纵,天真而不幼稚,朴实而不呆板,流畅而不草率,简练而不简单,通俗而不媚俗。这些都是官窑青花不可比拟的。
玉溪青花的绘画,越到晚期越加简练抽象,造型概括舒朗,用笔迅疾翻飞,即便随意大胆的点染,也充满着健康豪迈、活泼奔放的风度,完全进入到似与不似,游刃有余的境界之中。
玉溪窑青花花卉蝴蝶纹盖罐
玉溪窑青花鱼藻纹残片
润。古人云:润者,泽也,滋也,益也。润是玉溪窑青花瓷的另一个美学特征。润是有光泽且柔软,细腻而不干枯。润不仅是对物质状态的描述,更是对特定精神内涵和道德属性的评价。孔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润已经上升为中华文化核心“仁”的首要组成。 如果从釉质的特点来讲,玉溪青花则是儒学的信徒。
玉溪窑青釉印花盘局部
玉溪窑青釉盘残片
“仁”的理想始终是追求平衡和适当,从不称赞无谓的花哨与光鲜。依我浅见,官窑青花烧造技术的全面成熟不仅使得青花的呈色由和谐、滋润转向明确、生硬,还催生出后世斗彩、五彩,珐琅彩等等更加重视装饰效果的新技法。暗示着自汉魏唐宋以来,中国陶瓷质朴、淡雅的高级品格渐渐式微。遂至康乾,中国陶瓷文化中的写意精神几乎丧失殆尽,官窑瓷器全面进入到重文轻质,矫饰奢侈的时代。
好在云南地处偏远,中原流行文化的渗入总是慢了几步,以至于彩绘瓷器风行于世时,玉溪陶工还在固守着几个世纪前青花瓷的早期烧制方法。只要生活还能继续下去,他们就不愿意改变传统,因为他们确信传统是可靠的。这不是外乡人所理解的不思进取或自甘堕落,而是一种朴素、原本的生活态度。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和存在有着确切的认识,只要吃苦耐劳就能获得尊重,所造器物,大方得体就能广受青睐。他们默默地祈求生活的平安,并没有多余的奢望。
有时候,技术的进步反而带来生活和美的失落,正如当下,科技已经成为人类的最大束缚,它在提供快捷便利的同时,又将我们绑架到急速运转的机器之上,片刻不得停歇,直到生活的诗意彻底丧失。
玉溪窑青花人物俑